櫻葉喫茶店

（三）

  二宫和也把车稳当地停在了相叶雅纪家门前，他抓起了还开着免提的手机，切换成听筒模式后放到耳边说：“对，我今晚在他家里吃饭……不知道，应该是有什么事要找我吧。”

  相叶雅纪听到了二宫和也进门的声音，他将拌好的沙拉放到了面前的吧台上。二宫和也自觉地坐到厨房面前来，看着一碗蔬菜沙拉，犹豫了一下，问：“不如我们出去吃吧？”

  “是你嫌麻烦不出去吃的。”相叶雅纪继续低头捣鼓着什么，“我随便买了些东西回来煮，先吃着再等等。”

  二宫和也啃着一块生菜，无聊地靠着椅背，问他：“你不是说有事情问我吗？什么事情不能电话里说啊？”

  一股香味从锅里飘了出来，相叶雅纪把煮好的意面从另一个锅里捞出来，又放进了那个飘着奶油香的锅里。

  “你们公司是不是有个人叫山崎新秀？”

[0回]

  “山崎？”二宫和也听到相叶雅纪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山崎？”

  “一课最近的案子里，受害人的日记本上写着这个名字。”

  “山崎是我们的行政副总监，基本上对外发言的都是他吧，但是……”二宫和也想了想，“好像也有三四天没来上班了，我最近忙，都没怎么过问。”

  相叶雅纪从底下的碗橱里拿出了一个碟子，捞出了锅里的奶油意面，又另外夹了些松露鸡肉和蘑菇，装好碟之后递给了二宫和也。

  “那怎么是你来问我？不应该是你家小朋友来问的吗？”二宫和也塞了一口意面进嘴里，奶油和松露的味道混在一起，香而不腻。

  “那本日记上面不止有山崎一个人的名字。”相叶雅纪也盛了意面给自己，站在厨房里捧着碟子吃了一口，“他估计是不想打草惊蛇，所以拜托我来问。”

  二宫和也嗯哼了一声，拿出了手机，说：“我问问情况。”

  相叶雅纪点点头，二宫和也拿着手机不知道拨了谁的电话，过了一会儿，他对着电话那头笑着说：“山崎太太，晚上好，我是二宫……啊没有的事，山崎さん一直很帮得上忙，对了，他现在在家吗？他给我的文件我有一些疑问想问问他……”

  山崎太太不知道说了什么，二宫和也的脸色突然变得有点难看起来。

  “啊他不在……哦可能之前安排他出差的事情他延后了……没事没事，不妨碍我，您别担心……好，那再见，打扰了。”

  相叶雅纪抬起了眼，看向二宫和也。

  “他太太也说他有两晚没回家了。”二宫和也卷着意面说道，“你家小朋友的案子，受害者是什么时间出事的？”

  “5月2号晚上十一点三十七分，监控摄像头拍到她离开公寓后再也没有回来。”

  “巧了，山崎新秀那晚上也是没回家，直到现在也不见踪影。”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眼，倒是二宫和也突然啊了一声，诧异地指着相叶雅纪，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似的。

  “怎么了？”相叶雅纪捧着意面，一脸疑惑地看向他。

  “你没有反驳我说他是你家小朋友。”二宫和也说道，“看来最近和小朋友进展很好嘛。”

  相叶雅纪白了他一眼，背靠着他倚着料理台，低头吃着自己做的意面。二宫和也还在背后喋喋不休地说道：“我是真的搞不懂你在想什么，如果爷爷还在的话，指不定也是跟我一起说你傻不拉几的。”

  相叶雅纪咬着意面突然笑出了声，他背对着二宫和也，后者不知道他现在什么表情，只听到他突然问道：“和也，如果你有了永恒的时间，你觉得自己会爱上多少个人？”

  二宫和也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倒了，他转着叉子想了会儿，说：“不知道。”

  “答案是无数个。”相叶雅纪把吃完后的碟子放回洗碗盆里，正视着二宫和也的眼睛说道，“你有很多的时间去认识不同的人，一旦拥有了时间，再怎么独特，再怎么富有魅力的人都会泯然众人，总会有一个完美的替代品出现的……也许在这仅有的几十年时间里，某个人会是独一无二的，但是再过几十年，总会有别人出现的。”

  相叶雅纪收回了目光，拧开了水龙头开始清洗自己的碟子。大股水流砸到相叶雅纪的手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无比清醒。

  “……翔ちゃん有他自己的生活要过，我只是个过客。”

  跟相叶雅纪聊完山崎新秀的情况之后，二宫和也看时间差不多就离开了。相叶雅纪把碗碟丢进了消毒里头，一边感叹科技是越来越发达，一边拿起了被自己丢在一边的手机。

  樱井翔发了一条信息给他，让他了解到山崎新秀的情况之后给自己回个电话。

  相叶雅纪拨了电话过去，铃声刚响了一声，樱井翔就接了电话。

  “喂，相叶医生。”

  “我刚看到信息。”

  “啊是吗？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问了山崎的情况。”樱井翔那边似乎在吃着什么，说话也有点含糊，“你嗦一下吧，我在听。”

  相叶雅纪猜他又是在警局留宿，吃着泡面算一顿饭。但是他没有说什么，把了解到山崎新秀的消息全都告诉了樱井翔，后者认真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的话。

  “山崎新秀可能已经遇害了。”樱井翔听完相叶雅纪的话，推测道，“可是山崎是怎么和三泽扯上关系的，到底通过什么人或者组织联系。”

  “说到底，那本日记上到底写了什么？”相叶雅纪问道，“除了山崎，还有什么名字？”

  樱井翔为难地看了看办公室外的一课，把自己的手抄笔录盖上，压低了声说道：“我不能在电话里给你透露。”

  “那我们找个地方谈吧。”相叶雅纪说道，“如果松本くん也在的话可以叫上他一起。”他随后又补充道。

  樱井翔挠了挠头，说：“行吧，警察局附近那家甜甜圈很好吃的咖啡厅你知道吗？”

  “知道，待会儿见。”

  樱井翔也不知道该惊讶于相叶雅纪会出来和自己见面，还是该惊讶于相叶雅纪知道那家甜甜圈很好吃的咖啡厅。但是不容他多想，松本润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啦，又谨慎地关上了办公的门，有些急促地说：“完了。”

  相叶雅纪的家住得偏僻，总是要徒步一段路之后才有公交车，而且是最后一班了。等他到了咖啡厅，樱井翔和松本润已经在一个角落里等着他。咖啡厅里只有值班的服务员和稀稀疏疏一两个客人。

  脱去了白大褂，相叶雅纪整个人仿佛更加鲜活了。他走到桌子旁边，见松本润旁边的座位上堆着背包和电脑，只好坐在了樱井翔旁边。

  “现在警局不安全。”樱井翔在他落座之后说了句话，“我和松润连手机都没带就出来了，电脑是松润家里自己用的，没联网，现在就只有纸和笔。”

  松本润把一张纸推给了相叶雅纪，问他上面有没有眼熟的名字。

  相叶雅纪低头看了看，除了山崎新秀的名字以外，还有四个名字在上面，他平时不怎么了解时事，只眼熟一个警方警备课管理层，其他几个名字都不熟悉。

  “二宫家的企业高管，警备课管理层。”樱井翔一个接一个戳着名字，“电视台的企划负责人，还有另外两个，也是金融界出了名的上流人物。”

  “你认为他们和三泽的死都有关系？”

  松本润摇了摇头，说：“不能说都有关系，但脱不了干系。从三泽的日记上来看，起初她的确只是陪一下大人物吃饭喝酒，但是后来遭遇到性侵，被威胁如果想在这个圈子混下去，就得言听计从。”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樱井翔接过松本润的话，严肃地说道，“三泽定期会去和这些人其中的谁去见面。”

  “你们想暗自调查这件事，是因为不想让他们知道。”相叶雅纪把那张纸推到了桌子中间，“一旦被他们知道，三泽的案子就会被草草掩盖。”

  樱井翔点点头，说：“现在一课里口风都很紧，日记的事情只有我们组的人知道……三泽的死他们一定很关注，如果我们在他们的监视下得出一个与他们完全无关的结论，他们就会放松警惕。”

  “我刚查完回来，在三泽失踪那晚，这几个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松本润的手指点了点上面的名字，“但是更深一层我就查不下去了，毕竟权力摆在那里。”

  相叶雅纪思索了片刻，说：“我们把这个案子拆成两条线来看，三泽深夜离开公寓，是为了前往某个这群人定期聚集的地方，杀害某个人……我们假定为山崎新秀，这个地方一定是隐蔽的，问题是，谁来组织？”

  “另外一条线，某个人知道三泽那天晚上一定会离开公寓，前往那个地方，凶手埋伏在半路上就是为了等三泽回来那一刻杀掉她。这个人一定知道三泽的行程，搞不好……这个人也预料到我们会去三泽家搜查。”

  “那个直播视频，在你的电脑里吗？”樱井翔指了指松本润旁边的电脑。

  松本润搬了电脑出来，打开了直播视频，把电脑屏幕转向了樱井翔。樱井翔又把电脑推向了相叶雅纪，说：“之前的直播你再看一遍，看能不能看出些什么来。”

  松本润又给了他一副耳机，相叶雅纪戴着耳机，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屏幕，一边看一边说道：“凶手这一次给了尸体另外部分的特写，很明显是刀伤，一共有三个位置……没有其余明显伤痕。”

  樱井翔看着视频切了个画面，相叶雅纪盯着屏幕好几秒，然后疑惑地嗯了一声。

  “怎么了？”

  “你们能查到这个直播的人在哪里吗？”相叶雅纪摘下一边耳机问道。

  “暗网IP没法儿查准确的，但是因为直播时间长，给了充分时间我们，位置在同一个区，具体的要逐一排查。”

  相叶雅纪指着电脑，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记得搜查那天那场雨整个东京范围只有两三个区没下，当时这个视频切画面的时候，刚好有一个响雷，这个视频里面安静得出奇。”

  由于太纠结背后凶手的目的，樱井翔和松本润他们都忽略了视频本身的问题。听到相叶雅纪这么说，两人对视了一眼，樱井翔拿出带来的笔记本把这一条信息写上。

  “但如果不是直播的，凶手让我们以为是直播的意图是什么？”松本润盯着樱井翔画得乱糟糟的笔记本说道，“……如果是直播，我们就会认为凶手在那一个瞬间是和三泽在一起的。”

  “如果不是直播，那么凶手就能在我们身边观察我们的一举一动……操控直播视频。”相叶雅纪说道。

  樱井翔沉吟片刻，念出一个名字：“岩谷爱子。”

  “但是我们没有直接证据。”

  “我们有岩谷的动机。”松本润冷静地说道，“你让我重新梳理三泽的社会关系，我好不容易问了几个经常和三泽一起的化妆师造型师，他们说三泽和岩谷最近的关系不怎么样，三泽不止一次跟他们说过想要退出娱乐圈了。”

  樱井翔的手指敲击着桌面，因为吃泡面吃了个半饱，又喝了咖啡，他现在心跳有点加速。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说：“三泽是岩谷一手带到现在，如果三泽退圈，岩谷相当于没有了一棵摇钱树……但是你说单凭这点就说岩谷有动机杀人，太简单了。”

  这时，咖啡厅的店门被人用力推开了。工藤久美张望了一下，很快发现了坐在角落里的三个人，她也顾不上自己眼下还敷着眼膜的形象，急匆匆地跑过来，说：“监控追踪到三泽了，井上好像也有新发现。”

  “走，回去看看。”樱井翔拎起了椅背上的外套，一下子站起来，眼前忽然一阵头晕目眩。

  相叶雅纪适时地抓住了他的手臂，低声问他是不是空腹喝咖啡了。

  “我吃了泡面才来的。”

  “警局里的泡面能撑多久啊！”工藤久美夸张地说道，“我一个人能吃三个好吗？我去给你们买些东西吃吧，相叶医生你要咖啡吗？我另外给你买一杯。”

  相叶雅纪微笑着摇摇头，说：“不客气，我不用咖啡提神。”

  樱井翔啃了两口工藤久美买回来的面包，又全神贯注地投入到监控里头去，工藤久美蹲在旁边，指着画面说道：“三泽离开公寓之后，往东边沿街走了不到500米就消失在监控里头，四周都没有监控拍到她，后来我觉得不太对，于是重新查了监控里那个时间段出现的可疑车辆，发现有一辆车在她消失之后，出现在那条街上的。”

  相叶雅纪在翻着三泽的日记，看见他们一个两个围在电脑面前，只好自己一个人翻着日记本。

  井上埼看他一个人待着，也走过来，大概是相叶雅纪平时冷淡，他对相叶雅纪也有着一种怯生的感觉。他结结巴巴地说道：“三、三泽在日记上面写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遭遇性侵的……因为她、她写这些的时候，有、有点崩溃，所以很多句子要、要仔细看才看得出什么意思。”

  “你看出了什么？”

  “三泽想要反抗和退出，但是岩谷不让她这么做。”井上埼瞟了一眼相叶雅纪的表情，“三、三泽说如果能回到最初那间自、自己的小房子……不答应岩谷的邀请加、加入娱乐圈就好了……”

  相叶雅纪盖上了日记本，递回给了井上埼，微微笑着说：“谢谢。”

  樱井翔那边已经把监控看得差不多了，他沉思了一会儿，吩咐道：“去找道路监控看看这辆车最终是去哪儿的。”

  “井上くん刚刚跟我提到日记的事情。”相叶雅纪的声音不高不低地响了起来，一下子抓到了全部人的注意力，“凶手应该是一个很了解三泽的人，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三泽应该是凶手引以为傲的杰作……凶手向我们展示三泽的整容，应该是想表达‘三泽实’是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人气偶像。”

  樱井翔听着他的话，思绪就沿着脑神经蔓延出去，他接上话说道：“如果我们想找到三泽的尸体，凶手很有可能选在一个对于自己，对于三泽实来说有纪念意义的地方。”

  井上埼眨巴着眼睛，小声地说：“那个……小房子？”

  相叶雅纪看向了他，微微点点头，说：“对。”

  “查，三泽实以前的住址。”樱井翔重重地啃了口面包，“还有道路监控，一样都不许漏。”

  “是！”

  一课又开始忙碌起来了，相叶雅纪自觉有些多余，悄悄地溜出了走廊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樱井翔追了出来。

  “相叶医生，已经没有末班车了吧？要、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刚有了新线索，你们还要忙，我打车回去就行。”

  樱井翔紧跑两步追了上去，说：“那我请你喝杯东西吧。”

  “还是咖啡？”相叶雅纪好笑地看着他，“好。”

  樱井翔紧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他走到自动贩卖机前，按了两杯咖啡，咖啡还冒着热气，他递给了相叶雅纪，说：“小心烫，虽然没有咖啡厅的好喝。”

  相叶雅纪小喝了一口，不好做什么评价，他握着咖啡杯，说：“那我先回去了，如果有需要帮忙的，给我打电话就好。”

  樱井翔点点头，跟他说了声再见。看着相叶雅纪进了电梯，他这才做了个深呼吸，打起精神来重新走进了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