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葉喫茶店

（一）

  渡边阳子逃脱的新闻一经播报，警局上下都乱作一团，高层发言人被媒体追堵问责，樱井翔也被隔三差五地提过去办公室问话。

  没有人知道谁帮助渡边阳子逃走，犯人和渡边阳子就如同人间蒸发一样，找也找不着。

  东京的街头依旧繁华热闹，没什么人关心一个通缉犯逃到哪儿去。樱井翔开车往父母家的方向驶去，平日里他都一个人住，有重大案子了往办公室沙发一躺就是床，难得回家，他还拎上父母爱吃的点心。

  电台里正说着最近东京发生的大事，两个主持人讨论着通缉犯逃窜的事情，说着说着就开始说到警方不作为，导致犯人逃脱的话题上来。樱井翔听得心烦，抬手关掉了电台。

  吵闹的电台关上后，车里一下子安静了，思绪又重新涌了上来。

[0回]

  押送渡边阳子那天的具体路线只有高级权限的人才能查到，一课里除了他和松本润以外没有别人知道路线。往上的高层也是看职称开放查看权限，比如行政类高层是没有权限的，只有抓实权的警察高层才有权限。

  而且，这么巧还碰上监控系统维护时段。松本润特地去查过监控系统的维护通知，也是需要总部权限和地区权限的，普通人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个监控系统这个时间段处于更新状态。

  所以说，渡边阳子逃脱的这件事，除非是蓄谋已久，否则不可能做得天衣无缝。

  “我回来啦——”樱井翔随手把钥匙丢到鞋柜上，摆好鞋子就往里屋走去。

  樱井妈妈端着一锅炖菜走出来，看到樱井翔，说：“还以为你不来吃饭了，最近这么忙。”

  “再忙不也要吃饭吗？”樱井翔洗了手，坐到了饭桌旁，“我爸呢？”

  “他在书房呢。”

  小野闇这个名字，樱井翔去档案库里查过，是三十多年前一个案子的主谋名字，可是档案里的记录却只有几页纸，寥寥几笔写完了主谋的罪名以及审判结果，最后主谋逃脱之后，这么多年仍在通缉之中，但已经无人问津。

  樱井爸爸三十多年前也刚进警局不久，虽然接触不到核心案件，但至少略有耳闻。

  吃完饭，樱井翔就和樱井爸爸进了书房，樱井翔随意拿了椅子上一个抱枕坐了下来，没等樱井爸爸开口，直截了当地问道：“三十多年前一个案子，小野闇这个名字您听过吗？”

  樱井爸爸稍微思索了一会儿，郑重地点点头，说：“听过，那时候这个案子相当有名，几乎整个警局都围着它运转。”

  “那为什么档案库里只有几页纸的记录？”

  樱井爸爸叹了口气，说：“你要知道，凡是能轰动全国的案子，必定有它不可告人的秘密。怎么了，突然提起旧案？”

  “渡边阳子逃走了这个事情您也看新闻了吧？”樱井翔说道，“我们在现场发现了写着小野闇名字的纸条。”

  “这不可能。”樱井爸爸低头想了想，“这么算下来小野闇都有七八十岁了，他还能出来犯案？这不可能。”

  “您先别急着下定论。您对当年的案件有什么印象吗？”

  樱井爸爸从书架下面的柜子里抽出了一大叠剪报，翻了好一会儿，才递给了樱井翔。他说：“当年的报纸都没法写得很详细，只知道这是一起恶性教会事件，利用教会名义，宣扬年轻女孩未经人事的身体圣洁，实则是将有的女孩子杀害‘献祭’，有的女孩子就被一些大人物……反正挺让人作呕的。”

  “……这种频繁的失踪案不会引起注意吗？”

  “不会，他们很聪明。”樱井爸爸说道，“他们不会作案频繁，也不会集中在哪个点犯案，而且那时候通信网络没那么发达，有时候人丢了也就贴张寻人启事，时间久了也就过去了。”

  “那后来是怎么发现的？”

  “那个教会有个特别的手法在于，他们会给那些遇害的女孩子后颈上纹一个标志。”

  “标志？”

  “嗯，一朵红色的百合花。”

  二宫和也认真地敲了敲相叶雅纪的后颈，说道：“已经退了，看不见痕迹了。”

  “终于退了。”相叶雅纪松了口气，“我发现受伤越多，这个标志就停留得越久。”

  相叶雅纪摸了摸前额，前些天被渡边阳子砸伤的位置已经愈合了。原本以为抓捕到渡边阳子这件事就告一段落了，结果最后却让渡边阳子逃脱掉，还留下了写着小野闇名字的纸条。

  “现在小野闇是在向你示威。”二宫和也回想起这几天的新闻，“但是他本人，按你所说，已经不可能在人世了。”

  “这个人一定和小野闇有着很密切的关系。如果当年不是核心参与者，那就是知情者的模仿犯罪。”相叶雅纪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们这段时间已经排查掉好几个有可能的人选的……剩下的都不成气候。”

  “最有可能的那个人也就捅了你一刀，他自己先吓得够呛，行凶加劫狱？除非他疯了。”

  相叶雅纪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事情来得太蹊跷，但是他手头上的信息太少，光凭猜测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个人到底接着小野闇的名义想干什么，他带走渡边阳子的目的又是什么。

  “如果只是单纯地向我示威，他可以多犯几次类似的案件来引起注意。”相叶雅纪说道，“可是他冒险劫走渡边阳子，还留下信息让全警局的人追查……不像只是瞄准我一个人。”

  “那他还能做什么？”

  相叶雅纪斟酌了一下，说道：“……大概……就是想引人注目。”

  管家适时地敲响了门，等二宫和也说了声请进之后，他才开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管家说道：“还是那位女士寄过来的信件，给相叶医生的。”

  相叶雅纪脸色有些不好，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信。

  “这个人是找到了你们要了地址吗？”相叶雅纪一边打开信一边问，“她说找到了二宫家，才找到了我的地址。”

  “是找到我爸的，好像是我爸认识的吧。”二宫和也拿起手边的水杯，耸了耸肩，“我也不认识这个人，怎么了？是你的前女友？”

  相叶雅纪抽出了信件，看了二宫和也一眼，轻描淡写地说：“嗯，前未婚妻。”

  “噗。”刚喝下去的水喷了出来，二宫和也一边咳一边难以置信地说，“不、咳咳……不会吧……咳咳咳，真的吗？”

  “不信的话，你可以问裕也。”相叶雅纪匆匆看了信，把信件塞进口袋里。

  管家笑了起来，说：“晴子小姐的确是相叶医生的未婚妻，您的爷爷当时还打算为他们的婚礼做见证人的。”

  “那怎么……”二宫和也瞥了一眼沉默的相叶雅纪，识相地闭上了嘴。

  相叶雅纪像没听到他的话似的，平静地说道：“我先回去警局了，可能会有什么新消息。”

  新消息倒没有，新案子倒是来了一件，新鲜滚烫的第一手资料——著名甜美偶像三泽实离奇失踪，随即网上就有小号爆出她被包养，整过容等等的负面新闻。

  经纪人岩谷爱子带着两三个助理在警局鬼哭狼嚎地说着三泽实不见了，八卦一点的人都借着各种借口来窥探一番，一时间，各科室的人都被叫了过来。

  大家围着长桌坐了下来，没等警方的人说话，岩谷爱子就又重新嚎了起来：“我的小实啊——她一个女孩子能去哪里啊，电话也没接，家里又没人在……出事了该怎么办啊——”

  “岩谷女士你先别慌，你详细给我们说一下三泽小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联络不上的？”负责失踪人口的警员开口问道。

  只见岩谷爱子光顾着抹眼泪，旁边的助理见状连忙跟上说：“是从前天开始的，节目录制结束之后我们就送三泽小姐回家，而且是陪她一起上楼的，可是第二天就联系不上她了。”

  “除了她本人以外，有没有联络其他相熟的人？”

  “联络了联络了。”助理点头说道，“不管是家人还是圈内圈外的朋友都问过了，没有人见过她。”

  樱井翔抬手看了看手表，倾前了身体，开口问道：“三泽小姐最近有没有跟你们说过遇到什么特殊的事情，又或者是骚扰她的人？”

  几个人想了想，都摇摇头说没有。

  “叮咚”一声，不知道谁的手机突然响了，提示收到了讯息。岩谷爱子擦干净眼泪，掏出了手机，她疑惑地嗯了一声，泪眼朦胧地点开了不知道谁给她发的链接，但是她只看了一两秒，就猛地丢开手机并且尖叫了起来。

  樱井翔把她的手机拿了过来，把视频拉回了起点，赫然出现了一张可以说是“千疮百孔”的脸，视频中的人紧闭着眼，脸上不同程度地出现大大小小的空洞，人好像睡着了，但是更像是死了。

  相叶雅纪被急速召过来了，樱井翔把手里的手机递给了他，说：“你看能不能判断视频里的人的情况？”

  岩谷爱子和几个助理被带到了休息室，房间里只剩下了警方相关人士，相叶雅纪重复看了好几遍视频，说道：“……的确是个人，但是死因不好判断，时间也不好说。”

  “她脸上的这些空洞……还有这些像整容手术画上去的线是怎么回事？”

  相叶雅纪凑近屏幕看了看，樱井翔见状就伸出两根手指放大了屏幕，相叶雅纪还有点惊讶地往后缩了缩。

  “估计是整容的假体被取出来了，还有就是被谁故意画上整容手术线。”说完，相叶雅纪才后知后觉地问，“这是谁？”

  稍微年轻些的20代警员们都有些惊讶地看向了他：“这是很著名的偶像三泽实啊，相叶医生。”

  没等相叶雅纪反应过来，樱井翔就开口了。“这件案子暂时由一课接手了，我们先把这视频来源和里面的人找到。”他晃了晃手机，一边往外走一边把相叶雅纪推了出去。

  刚把接待室那堆八卦警员隔绝开来，工藤久美就在走廊那头跑了过来，眼睛里闪着光，说：“我听说有明星公司的人来了，在哪呢？！”

  “在隔壁房，你要去做心理疏导吗？”樱井翔把手机递给了她，“你看怎么委婉一点告知视频中的人已经死了。”

  工藤久美接过了手机，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三泽实，一会儿看看樱井翔，一会儿低头看看视频。

  “你没事吧？”相叶雅纪担忧地看着她，生怕小女孩受了什么刺激。

  工藤久美摇了摇头，利落的短发晃了晃。她说：“没事没事，那我去跟他们做个疏导吧。樱井さん还有什么吩咐吗？”

  “再问问他们一下细节，看能不能找到尸体在哪。”

  “行。”工藤久美马上投入了状态，雷厉风行地去执行命令了。

  樱井翔把相叶雅纪拉到远一点的地方，背靠着落地窗户，认真地说道：“这次没有尸体，也许不用经常麻烦你。待会儿我把视频发给你，你再看看有什么线索？”

  相叶雅纪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说：“凶手刻意把死者的视频发过来，难道纯粹是为了告诉我们这个人已经死了吗？”

  “这个人很有名，要是外界的人知道她死了，估计会闹出不少风波。”樱井翔思索着说道，“要说凶手的目的……不好判断。”

  “好，那你们需要我的时候再找我吧。”

  “啊对了。”樱井翔突然想起了什么，“搜查令下来之后，也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相叶雅纪刚点了下头，樱井翔的手机就响起铃声。樱井翔朝他摆了摆手，转身往一课的方向走去，相叶雅纪能听到他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啊松润？您还没起床呢……那麻烦您从床上移驾到一课来吧，有案子了。”

  相叶雅纪抿嘴笑了笑，目送着樱井翔拐个弯消失在走廊尽头，这才走向了电梯。

  冷清的法医课里，大家都在埋头敲报告，办公室里全是咖啡味。相叶雅纪皱了皱眉，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拉开了抽屉，里面整齐地放着十来包小茶包，他抽出其中一包，丢进了杯子里，起身走向了茶水间。

  大野智刚好也在茶水间泡茶喝，看到他走进来，就叫了他一声。

  “一课又有案子了？”大野智好奇地问道。

  “嗯，不过没有尸体。”

  “啊？没有尸体是什么意思？”

  热水倒进了茶杯里，翻腾起一个个小气泡，茶包飘了起来，开始散发出阵阵茶香。

  相叶雅纪悠然地喝了一口茶，说：“只有个视频看出来人死了，但是没有尸体，现在一课在找这具尸体在哪里。”

  “啊…那好辛苦啊。”大野智感叹道，“死者是什么人？”

  “好像是个明星，叫……三泽实。大野さん知道吗？”

  大野智耸了耸肩，说：“不认识，我对明星什么的不太感兴趣。”

  “我也是。”

  两个人在茶水间喝着茶聊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相叶雅纪正想冲第二杯的时候，大野智冷不丁地问道：“相叶ちゃん你是不是喜欢翔くん啊？”

  热水烫了一下相叶雅纪的手指，他却没有缩回手，镇静地说：“怎么突然这么问？”

  “嗯……就是突然想到这个。”

  “不是。”相叶雅纪的手指被烫红了，他却还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我看上去像是吗？”

  大野智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笑眯眯地说：“既然你说不是那就不是了，可能我看错了吧。”

  相叶雅纪抓着杯子的手紧了紧，他追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一课在追查渡边阳子的时候不是通宵了好几晚吗？正巧我上去他们那一层找主任开会，路过他们办公室时看到有个人很像你，我还以为是你呢。”

  “绕后？”

  大野智挠了挠头，也不知道是真的忘了还是在演戏，他说：“我忘了啊……隔得有点久了，而且那晚我又很困。”

  相叶雅纪只好作罢，眼睁睁地看着大野智端着茶离开了茶水间，就剩他一个人的时候他才觉得手中的茶杯有些烫手了。他放下了茶杯，抬手摸了摸自己冰凉的耳垂，觉得连耳朵都开始烫了起来。

  一课为了渡边阳子的案件连续熬了五天通宵，到了第四天半夜三四点的时候，一课里的人要么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要么就出任务去了，反正倒了一片，感觉就像是大型案发现场。

  相叶雅纪轻手轻脚地跨过一个睡袋，推开了樱井翔办公室的门。

  樱井翔趴在桌上睡得很沉，大概是这几天以来的劳累让他一下子陷入了睡梦当中。

  空调开得十分低，相叶雅纪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抬手把空调的叶片往上抬了抬，好让冷风不对着樱井翔直吹，又看了下四周，终于找到了樱井翔随手扔在沙发上的外套，小心翼翼地给他披上了。

  还真是和婴儿时期差不多的睡颜，相叶雅纪心想。他看了看办公室外面，没有人醒着，也没有人进来。于是他弯下腰，伸手拨了拨樱井翔额前遮住了眼睛的刘海。

  小婴儿哭闹得累了便沉沉睡去，丝毫不知有人隔着玻璃窗为他许了个愿，愿他一生幸福平安。

  警车鸣笛声突然响了起来，樱井翔从梦中惊醒，外套随之滑落在身后，他懵了半秒，环顾眼前和自己睡着之前并无异样的桌子，却发现自己的杯子里重新装满了一杯热茶，鼓鼓的茶包漂浮在水面上，散发着悠悠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