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葉喫茶店

（一）

  樱井翔憋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终于能醒了。经过医生各种检查，宣布他进入康复期之后，樱井翔除了感觉到饿，还感觉到和相叶雅纪之间气氛的微妙变化，毕竟相叶雅纪像躲着他似的，在他恢复意识后连过来一趟都变得奢侈起来。

  “啊……我什么都想吃，但是为什么只有医院的营养餐？”

  “营养餐不是也很不错吗？”松本润把慰问品的糕点放在床头，“相叶さん今天是不是出院？我刚才去他的病房时也没看见他。”

  樱井翔心想我醒了这几天，也没见过他几次，只好回答说：“大概是去办出院手续了吧？”

  话音刚落，病房门被拉开，相叶雅纪走了进来。

  “啊相叶さん，我们刚刚还说起你，你今天出院吗？”松本润问道。

  “嗯对，出院前来看看。”相叶雅纪把一盒东西放在了茶几上，“警局不忙吗？”

  松本润摆摆手，没好气地说：“还行吧，就箱根那个案子的后续，另外一个主犯也已经抓到了，不过抓到她的时候她好像被谁殴打过，问她她也不说话，整个人受到了不少刺激。”

  “这是怎么回事？”樱井翔一边嚼着饭一边问道。

[0回]

  松本润耸耸肩表示不知道，而相叶雅纪听完平静地说道：“可能是逃跑过程中遇到什么人了吧。”

  “可能是吧。”松本润接过话，“另外，老板娘也说实话了。”

  “什么？”樱井翔像是反应迟钝的复读机一样，“老板娘？”

  “那个房间地板上的血迹，和那具小孩尸体，已经查实了是属于村里一户姓久津的小孩的，就是那个被杀害的久津。”松本润翻了翻手机，把县警传过来的图给了樱井翔看。

  樱井翔看了一眼，反问道：“怎么可能？他们调查错了吧？这个小孩子我和相叶さん明明都见过？！”

  松本润不解地看着他，说：“这是从久津家找到的照片，老板娘也说了，一开始这小孩子全身没哪个地方好的，跑来旅馆来说自己是从山上跑下来的，可是当时久津家独子已经死亡，孩子的母亲因为小孩子失踪已经半疯，娘家已经接回去了。”

  “所以老板娘收留了那个小孩？”

  “对，但是因为小孩子容易相信人，特别是同龄人。”松本润无奈地说道，“你们应该知道那个小女孩，可怜的是那小孩把自己的逃跑计划告诉了小女孩，结果……就被杀害了。”

  樱井翔艰难地接收这一连串消息，干瞪眼地看着松本润，问：“那、那那个小孩子是……”

  “所以他才会什么都知道，什么时候能刚刚好地‘躲’起来吧。”相叶雅纪看了一眼脸色突然煞白的樱井翔，想起了他对灵异这类事情都很弱，“他想我们帮他，也算是帮他家人。”

  松本润坐了一会儿后，又因为警局有事提前回去了。病房里就剩下相叶雅纪和樱井翔两个人，樱井翔把食物塞满腮帮子，把医院营养餐吃出了山珍海味的感觉。

  “医院的饭菜还吃得习惯吗？”相叶雅纪问道。

  “还行，相叶医生你不也是一直吃这个吗？”

  相叶雅纪不慌不忙地回答道：“我没有需要忌口的，所以选择多一些。”

  “啊，真好——我也想吃拉面牛肉盖饭还有寿司，不对，我什么都想吃。”樱井翔皱着眉说，“我昏迷了这么久，什么都没吃。”

  “松本くん也说等你出院了之后，再去吃饭。”

  相叶雅纪起身把他放在茶几上的一盒东西拿了过来，走到病床边上打开了盖子，一阵烘焙香味从盒子里飘了出来。

  樱井翔一下子醒神了，盒子里装着五个甜甜圈，每一个口味都不一样，每一个都撒上了糖珠，每一个都散发着香味。

  “你在哪里买的？我以为只有警局附近那家店才有。”

  “附近也有一家，我等办手续等久了，出去走走就看到了。”

  樱井翔把营养餐推到了一边，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个草莓味的甜甜圈，大口咬了下去，有些酥脆的外皮和里面柔软的面包，加上粒粒糖珠，樱井翔觉得自己马上就能下床走两步，生龙活虎了。

  相叶雅纪的电话响了几下又没声了，他疑惑地拿出手机看了看，然后抬头对樱井翔说：“抱歉我先走了，学校那边有事要我回去一趟。”

  “嗯，好，你回去吧，反正我过不久也能出院了，到时候见。”

  等相叶雅纪离开了病房，樱井翔才不慌不忙地掏出手机，查了一下卖甜甜圈的店，发现最近的一家还是在1.5公里之外，相叶雅纪这个“出去走走”也走得太远了点。樱井翔咬着松软的甜甜圈，忍不住笑了起来。

  拉门的声音让嘴边的笑意瞬间随着甜甜圈吞进了肚子里，樱井翔抬头看见大野智走进来，好奇地看了看时钟，问他怎么不用上班。

  “我抓紧午休的时间过来的，前两天一直在忙。”大野智探头看了看盒子里的甜甜圈，“我看到相叶ちゃん走了我才来的。”

  樱井翔把桌上的东西都放到一边，接过了大野智拿过来的一叠文件，一边翻文件一边说道：“辛苦大野さん你了，在前辈那里有知道些什么吗？”

  “嘛……应该和你了解的差不多，小野闇勾结上层人物，在当时形成了一股势力，涉及诱拐、性侵、故意杀人等等罪行，在一审判决的时候因为证据不充分而无罪释放，后来又犯案几起之后，突然之间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在这之后，和小野闇勾结的大小人物相继因为受贿、仇杀等等原因倒台。”樱井翔说道，“这种一看就知道不是自然而然的，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推了一把，问题是谁在这幕后？”

  大野智耸耸肩，说：“这我就不清楚了，前辈当时只是分局法医，对于这件案子都是略有耳闻没有参与，不过从他那里我倒是听到了件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

  “当时出庭的法医姓大谷，当然现在老人家已经去世了，他所提出的证据被辩方认为是后续人为制造的，所以证据变成了存疑，人也自然无罪释放。”大野智说道，“后来检察方要求重新对现有证据进行重新检验，更换担当法医，那个法医是留洋回来的，名字在分局也有人知道，姓相叶，名字是masaki。”

  樱井翔皱了皱眉，看到文件中夹着的合照，大野智看他盯得入神，又说道：“很不可思议对吧……那张照片是当时总局和分局交流会上拍的，我觉得有点神奇就带回来了。啊，还有一件事，当时有一个因公殉职的刑警，因为姓氏很有名我就记住了。”

  “姓氏很有名？”樱井翔疑惑地重复了一次。

  “嗯，姓二宫，就是那个二宫财团，但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同一家人。”大野智说，“那个经常来接相叶ちゃん的，不就是姓二宫么？”

  樱井翔思来想去，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那是姓二宫的？”

  “我跟他打过照面，刚好相叶ちゃん临时有点事去找主任了，他就跟我闲聊了几句。”

  这一来二去，樱井翔也只是抓住了千丝万缕之中的一条细丝，他对着大野智说：“大野さん你不是还得赶回去吗？谢谢了，我自己慢慢研究就好。”

  大野智不放心地看了看他浑身上下包得像个粽子似的，嘱咐了他几句之后就离开了。

  樱井翔靠着床，捏起了那一张充满历史气息的照片，盯着上面和相叶雅纪如出一辙的脸。同样的名字，同样的脸，甚至也有相同出国深造的经历，要么就是相叶雅纪和他爷爷惊人相似，要么就是……这根本就是相叶雅纪。

  后面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倒是没惊着樱井翔，他只是下意识地用指腹抚过照片上有些严肃的人脸，把自己的思绪推向了千丝万缕之中。

  小野闇的案子因为公检方急于求成，反而坏了大事，后来公检方要求更换法医却被不了了之，小野闇无罪释放后没入人海，谁也没找到他人。

  樱井翔捶了捶被吊起来的一条腿，翻了翻手上薄得不行的文件。按理说小野闇这个轰动一时的案子，理应有铺天盖地的报道和厚得不行的档案才对，可是不管是警察内部的档案，还是能找到现有知情人的记录，都只是寥寥几笔就没了下文。

  这背后到底是谁把这件案子的记录抹掉，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抹掉，光是樱井翔一人之力恐怕是没办法深入的，就劫狱渡边阳子和女明星这两件案子，他们一课就和背地里的黑暗较上劲了，更不用说还要时时提防内鬼。

  眼前的“小野闇”和当年的小野闇之间的关系，也只有从三十多年前的案子之中才能窥见一角，而要知道这件案子真正的来龙去脉，相叶雅纪就是那把“钥匙”，但这把“钥匙”可没那么好说话。

  樱井翔看着照片上有些严肃的脸，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你到底是谁呢？”

  枝头的蝉烦得闹心。

  相叶雅纪关上了窗户，把蝉鸣隔绝在外头，低头看了看手机。Line的界面上顶头就是樱井翔的聊天框，相叶雅纪出院后的这段时间里，樱井翔隔三差五就找些有的没的的话题来聊一会儿。

  而今天，樱井翔跟他说自己出院了，松本润几个就差敲锣打鼓地恭迎自己回来，不为别的，就为了搓一顿。

  这不，被“搓”对象来拖相叶雅纪下水了。

  相叶雅纪握着手机想了好一会儿，掌心都快被手机给烫热了。他出院之后的确就没见过樱井翔，第一他是大学教授和备案法医，有工作在身总不好老往医院跑，第二他不敢面对樱井翔，怕自己露出什么马脚。

  可是他真真切切地想见一见樱井翔。

  见一面，总该不要紧吧。

  于是被“搓”对象变成了两个，相叶雅纪出现在樱井翔的家里时，着实让其余人都吃了一惊。

  松本润瞥了一眼樱井翔，心想怪不得来之前这么勤快地收拾房子。

  “我这手还没拆绷带，又不想去人多吵杂的地方，所以就直接在家里吃算了。”樱井翔看相叶雅纪打量了他的家一番，“有叫了外卖，松润自己也做了吃的带过来，相叶医生你看喜欢吃什么？”

  相叶雅纪除了二宫宅邸以外没去过别人家，他有些无所适从地在樱井翔给他挪出来的一块地方上坐下之后，仍然停不下他打量的目光。

  比起他那个连张沙发也没有的房子，樱井翔这里一看就充满了生活气息，更别说现在几个人其乐融融地围坐在一起分食喝酒了。

  于是相叶雅纪在人堆中坐了下来，一手接过松本润塞过来的一大碗芝士焗牛肉，一手接过了工藤久美递过来的饮料，抬头还能看见不知道为什么已经醉了一半在傻笑的井上埼。

  “没有合适吃的话还能另外叫。”樱井翔坐到了他的旁边，吊着一只手臂，“如果你想喝酒的话这里也有。”

  相叶雅纪迟疑了一刻，拒绝道：“不了，我不喝。”

  然后樱井翔就只管往自己嘴里塞东西，塞得满满的，完全顾不上和相叶雅纪聊天。后者安静地喝着果汁，心不在焉地往嘴里送芝士焗牛肉，食之无味。

  相叶雅纪是个生性敏感的人，自从樱井翔恢复意识过后，他也敏锐地察觉到他和樱井翔之间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不是剧变，而是遮遮掩掩，酝酿已久，小心翼翼地呵护，在某一个心照不宣的时刻，突然变得坦荡清晰起来。

  这种坦荡让相叶雅纪感到没来由的害怕，只要他稍微露出什么破绽，樱井翔就会变成他永不能相见的人。

  就在相叶雅纪这样自己一个人瞎想的时间里，松本润几个人吃饱喝足，准备拍拍屁股走人。松本润的脸喝得红通通的，拉着相叶雅纪口齿不清地不知道在说什么，但是相叶雅纪分明就听到樱井翔的名字，却听不清是说什么。

  “行行行了，井上，扶着松润，你们自己打车没问题吧？”樱井翔一个病号只能喝果汁，脑子清醒得不行，把一个个醉透的半醉的没醉的“打包”送走之后，回过头才发现相叶雅纪还站在玄关。

  两个人顿时都有些愣住，相叶雅纪率先反应过来，说：“我、我看要不要帮你收拾一下？”

  樱井翔家的客厅堪称惨烈，披萨盒和便当盒堆在一块，喝完的啤酒罐和果汁饮料盒堆满垃圾桶，罪魁祸首们倒好，拍拍屁股啥都不留。

  “那麻烦你了。”樱井翔吊着一只手臂，只能随便捡捡垃圾收拾一下。相叶雅纪倒是手快，三两下就把垃圾全部分类装好，放到了玄关处。

  阳台的门开着，徐徐晚风从阳台吹进来，相叶雅纪装好垃圾袋在厨房里洗了手，抬头看见樱井翔正托着腮盯着自己看。晚风可能把夏夜的星星也吹了进来，樱井翔的眼里竟然也亮起了点点星光。

  “关于小野闇的案子我有点新进展。”樱井翔开口说道。

  “嗯？”相叶雅纪从“星光”里挣脱出来，不明白他为什么挑这种时候说起这件事。

  樱井翔在客厅的柜子上拿下一叠文件，翻开来说：“这件案子因为当时担当法医的重大过错，小野闇被无罪释放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公检方虽然有提出更换法医重新调查，但是因为各种原因被搁置了，于是整件案子在明知凶手的情况下让凶手逃脱了。”

  “嗯……和我跟你说过的差不多。”

  “但是你没跟我说过当时的法医出了什么错。”樱井翔飞快地接过他的话，“当时的担当法医叫大谷，出于某种原因在本来不作为证据的物件中故意加入受害人的血迹，事情被揭发后担当法医就被换了。”

  相叶雅纪僵硬地站立在那里，没等他想出怎么答樱井翔，后者又接着说道：“我好奇地查了一下大谷之后的事情，发现他在小野闇的案子出判决的三个月后，在家里被杀了，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你想说明什么？”

  “我想了想……什么人能不留下任何痕迹就杀人呢？”樱井翔的目光落在了相叶雅纪的身上，后者像被他的目光刺到一样，原本温温和和的人好像突然竖起了刺。

  樱井翔看见他的反应，又转了一个话题，说：“大谷死了倒不奇怪，有可能是有人想杀人灭口罢了……但是奇怪就奇怪在，为什么这么大一个总部，关于小野闇的资料却只有薄薄几页纸呢？当年的登记在案的警察、法医等等人员，东拼西凑才勉勉强强凑出个十来人，剩下的人为什么都被抹掉了呢？”

  相叶雅纪的“刺”更加厉害了，他一边警惕一边慌得不行，樱井翔了解得越深，他就越觉得自己没办法抓住樱井翔，他不能眼睁睁地看樱井翔走向深渊。

  “我问了很多人，不过没有人能告诉我…直到我看到这个。”樱井翔从文件中抽出了一张照片，推到了相叶雅纪面前。

  相叶雅纪彻底地“竖起了刺”，他紧抿着嘴唇不说话，想沉默到底。

  “一开始我还觉得这应该是你的爷爷吧，毕竟你也跟我提过。”樱井翔把照片收了回来，生怕相叶雅纪抢了过去，“不过我这人就好奇，于是我去找了一个人问情况。”

  望月美咲，和樱井翔有过一面之缘。

  “你去找过望月？！”

  “对，我拿着照片，拜托她问她的奶奶。”樱井翔观察着相叶雅纪的脸色，“她说这个人叫相叶雅纪，同名同姓，连脸都一样。”

  “晴子不可能告诉你的。”

  相叶雅纪的神情突然变回了平时他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仿佛已经放弃了挣扎。

  “晴子。”樱井翔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她叫晴子，而你真的是相叶雅纪。”

  “……”相叶雅纪无奈地叹了口气，从柜子上拿了把裁纸刀，眼也不眨地往自己的手心一划，血珠随着裁纸刀掉到了地上。

  “你！”

  樱井翔马上上前摊开了相叶雅纪的手掌，却发现眨眼之间相叶雅纪的手心里只剩下一条愈合后的白色痕迹。

  “我是受了诅咒的怪物。”

  相叶雅纪缩回了手。

  与其让樱井翔猜疑，不如选择“自爆”，再根据樱井翔的态度，决定他以后的每一步。

  相叶雅纪说完，也不打算解释什么，抓起自己放在沙发上的外套，往门外走去。

  樱井翔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把他扯了回来。

  “我可没想过就让你这么回去。”樱井翔紧紧地抓着相叶雅纪的手，有一个凭空出现在他脑海里的想法让他觉得必须要抓住相叶雅纪。

  “……而且你也不是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