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葉喫茶店

（三）

  樱井翔和相叶雅纪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小孩子，小男孩留着西瓜头一样的发型，看着还在防备的两个人，奶声奶气地说道：“我能和你们待在一起吗？”

  “你的父母呢？”相叶雅纪蹲下身问他。

  “……我不知道。”他摇了摇头。

  樱井翔这时也坐在了被褥上，问：“你是这里老板娘的亲戚吗？之前在浴池的也是你？”

  小男孩抱着膝盖蹲了下来，好像对他们这种问话方式不太适应。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樱井翔站起来说：“我去找一找老板娘。”

  “好，我先陪着他吧。”

  樱井翔披上了一件外套就离开了房间，相叶雅纪看回小孩子，摸了摸他的头，说：“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抬起了头，圆滚滚的眼睛看向了相叶雅纪，他回答道：“加奈惠阿姨叫我翔……但我不知道姓什么。”

  相叶雅纪的眼睛亮了点，他摸了摸小男孩的头，说：“小孩子这么晚不睡觉，跑到别人房里做什么呀？”

[0回]

  “如果睡觉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抓走的。”小男孩回答道。

  相叶雅纪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到自己的被褥上，问他：“你在说垂髫姬的事情吗？那只是大人拿来骗小孩子的，不会有人抓走你的。”

  小男孩摇了摇头，奶声奶气说出来的话却让相叶雅纪的心吊了起来。他说：“不是骗人的，真的有人来抓我，我最后逃出来了。”

  相叶雅纪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问道：“能跟我说一说你怎么逃出来的吗？”

  “不过你不能告诉别人我在这里哦，说出去的是小狗。”小男孩伸出了尾指，相叶雅纪也伸出了尾指，两个人勾了勾手指，达成了协议。

  樱井翔从老板娘那里回来已经是半夜一点多了，他刚拉开门，就看到相叶雅纪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他伸长脖子看了看，小男孩在相叶雅纪的被褥上睡着了，他蹑手蹑脚地走到被褥边上，示意相叶雅纪跟自己出来。

  两个人走到庭院的走廊上，樱井翔掩上了门，说：“这可能是诱拐集团犯案。”

  相叶雅纪点点头，说：“我刚才也从翔ちゃん那里问到了一些，八九不离十。”

  “翔ちゃん？哦，翔ちゃん。”樱井翔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句，“你说我们该报警吗？”

  “如果明天翔ちゃん能带我们到关押小孩子的地方的话，我觉得我们可以报警。”相叶雅纪回答道，“但是贸然通知警方的话，反而会暴露他。”

  樱井翔点点头，认同了相叶雅纪的说法。他叹了口气，抱怨怎么出来放假也不安心，他说：“你先去睡吧，我在这里想想接下来的事。”

  相叶雅纪也没说什么，点点头进了屋里，把樱井翔的被褥推了过来和自己的贴在一起，又在柜子里翻出了备用的被子，一半铺在被褥与被褥的缝之间当床单，把小男孩轻轻地放到上面，另一半被子盖在了小男孩身上。

  他躺进了被窝里，看了看熟睡的小男孩，又转过身看向了坐在走廊上的樱井翔。

  松本润他们总是打趣说樱井翔迟迟不肯升职是因为自己是随行法医的原因，可是相叶雅纪觉得，樱井翔至少有一大半是因为他真的热爱这份工作，他的热诚和认真自己是看在眼里的。

  樱井翔记得小时候自己对他说的每一个字，却偏偏忘了对他说话的人的样子。

  想到这里，相叶雅纪突然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他看着樱井翔沉浸在思考里的背影，在心里对着樱井翔说道：你已经很努力了，翔ちゃん。

  这时，樱井翔突然起身准备往屋里走，相叶雅纪赶忙闭上了眼睛。他听见樱井翔走到被褥旁边，伸手拉下了灯绳，衣服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一只手轻轻地抚上了相叶雅纪的眉头，他听见樱井翔自言自语地说道：“……难道做噩梦了？”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过了几秒，一个柔软的物体轻轻地碰了碰相叶雅纪的脸颊，伴随着短暂掠过的气息，一切都像蜻蜓点水般轻盈。

  樱井翔打了个哈欠，钻进了被窝里很快睡着了，他没看见相叶雅纪从被窝里伸出了手，摸了摸他自己发烫的耳朵和脸颊，然后默默地红了眼眶。

  清晨，树枝上早起的小鸟正吱吱喳喳地叫着，突然，一声凄厉的尖叫惊飞了小鸟。

  浅眠的相叶雅纪睁大了眼睛，他连忙起身查看了身边两个人的情况，发现两个人都安然无恙的时候才放心下来。他疑惑地看向了外面，听见走廊上吵杂的脚步声，于是轻轻推了推还在睡梦中的樱井翔。

  樱井翔睡眼惺忪地坐了起来，他打了个哈欠，问相叶雅纪怎么了。

  “好像出事了。”相叶雅纪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我去看看。”樱井翔一秒回过神来，匆匆换上衣服就离开了房间。

  昨天一整天都不见踪影的其他房客们好像都听见了尖叫声，樱井翔在走廊上看见了一对年轻夫妻，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性，还有两个年纪相对比较小的男青年，大家都疑惑地走了出来，直到看见老板娘。

  老板娘加奈惠昨晚知道了樱井翔的警察身份，这会儿看见了他，也顾不上其他房客的询问，急匆匆地拉着樱井翔往大街上走。

  “出事了出事了！”老板娘神色慌张地说道，“久津さん他出事了！”

  久津？不就是昨晚和他们一起在小摊前喝酒吃关东煮的那个男人吗？他怎么出事了？樱井翔吞下了自己的疑问，脚步匆匆地跟着老板娘赶往了出事现场。

  出事的地方位于住宅区附近，穿过商店街往上走，再往左拐进入一条小路后就是住宅区。一条不算宽敞的路上现在挤满了围观的人，樱井翔不断说着麻烦让一下，才终于挤进了包围圈内。

  久津的尸体横卧在路中间，身体朝下，鲜血混着地上的泥土，现在已经变得又黑又粘稠了。樱井翔正想伸手去查看久津的情况时，旁边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开始说道：“哎呀小哥你怎么就敢伸手碰呀？！”

  “是啊是啊，碰了可就要倒大霉的！”

  “你是什么人啊敢随便碰，久津这是被诅咒了！”

  樱井翔头也不回地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警官证，晃了两下又塞回口袋里，他说：“麻烦你们通知一下本地的警察。”

  “久津肯定是被诅咒了，我们村子里哪有人会杀人呢？”

  樱井翔皱了皱眉。“……诅咒？”

  他把久津翻了个身，围观的人忍不住发出了惊吓声，纷纷退后了一步。久津的腹部还插着一把刀，除了这一个伤口之外没看到别的刀伤。

  樱井翔刚想回过头让老板娘去把相叶雅纪叫来，就看到相叶雅纪艰难地挤了进来，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了工作用的手套，顺手还递了一双给他。

  “在哪呢？”

  “藏起来了。”

  两个人刚一碰面就说了两句莫名其妙的对话。

  “我来的时候尸体身体朝下俯卧着，没有明显打斗痕迹，也没发现钱财丢失。”

  相叶雅纪应了他一声，检查了一下尸体的僵硬程度和瞳孔，说：“只能初步判断是在昨晚遇害的，我们离开小摊的时间应该是十一点左右……”

  樱井翔环顾了周围的人一周，高声问站得比较后的那位小摊摊主：“请问你一般几点打烊？”

  摊主终于得到机会挤到前面来，他说：“我们这村里没什么人光顾，顶多也就十二点，昨晚久津さん走了之后我才收摊的，大概也就……十二点过了十来分钟吧。”

  “我刚才从商店街走过来约摸十五分钟左右，也就是说遇害时间是十二点半左右。”樱井翔推测道。

  “可能差不多，十二点半到一点半左右吧。”相叶雅纪指了指久津的嘴角给樱井翔看，“看来喝了不少，在附近吐完再往家里走的途中遇害。”

  “是谋杀没错吧？”

  “嗯，没错，没有明显外伤，失血过多而亡，受害者醉酒没有反抗。”

  樱井翔抬头正想问为什么本地警察还没到的时候，却发现周围人群的表情十分地古怪，他们的脸上带着恐惧，这种恐惧不是因为谋杀案的发生，而是发自于内心，畏惧某种不可言说的存在而表露出来的神情。

  他们恐惧，但他们不知道恐惧来自于哪里。

  “……绝对是诅咒，久津さん是因为垂髫姬的诅咒才会这样的！”

  樱井翔看向了说话人，认出了那是他们昨晚去买衣服时的店主。他皱了皱眉，刚想说什么的时候，人群里又开始七嘴八舌起来。

  “久津さん那儿子不就是吗？不相信垂髫姬的存在，最后就被杀掉了！”

  “他儿子不是死得更惨吗？那惨状……我当时看了都吃不下饭。”

  “绝对是因为亵渎了神明才会发生这样的事！”

  樱井翔和相叶雅纪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看到村民们这么迷信也是头一回。樱井翔耐心地劝说道：“你们还是通知警察来吧，毫无疑问这是一桩谋杀案。”

  这时，人群中不知道是谁说道：“你们是不是想亵渎神明，好让灾难降临到我们身上？！”

  这话刚说出口，两个人敏锐地察觉到氛围变化了，人群开始不怀好意地朝他们逼近。樱井翔警觉起来，护着相叶雅纪往后退了两步。

  “这两位是我的客人。”老板娘突然挡在了他们面前，嗓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他们是外乡人所以不懂我们的规矩，这位客人是警察想调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大家也没必要这样吧！”

  “我们本来今天就准备离开的。”相叶雅纪看准时机说道，“……如果实在冒犯了你们的话，对不起。”

  人群缓缓地让出一条路来，两个人好像顾不上地上的尸体和谋杀案，脚步匆匆地离开了住宅区，往旅店的方向赶去。

  “……真的？”樱井翔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

  “你知道全世界有多少个利用宗教迷信来进行犯罪的案例吗？”相叶雅纪说道，“就光是日本，你就已经知道‘百合花’了。”

  樱井翔说：“他们为什么宁愿相信垂髫姬的存在，却不相信自己的孩子是被诱拐了？”

  “因为他们认为破财挡灾。”相叶雅纪示意他看每家每户门口放着的一个小箱子，“看起来不像邮箱，而且上面还压着符纸，估计是每月定期供奉，以保小孩子平安。如果没有钱供奉的……那就只有诱拐一个下场了。”

  相叶雅纪和樱井翔走到旅馆门前，那对年轻夫妇神色慌张地拿着行李准备离开，看到他们俩还问他们都出人命了怎么还不走。两个人只好笑了笑，说自己马上准备走了，现在回来收拾行李。

  心事重重地往房间走时，樱井翔突然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他们的房门拉开了一条缝，里面还传出了有人在翻找什么的声音。

  他回头示意相叶雅纪别出声，蹑手蹑脚地靠近房间，从门缝中隐约看到有两个人在房里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

  “翔ちゃん。”相叶雅纪也看到了房里的两个人，“他们在找翔ちゃん。”

  不知道是不是正好听到了门口的动静，房里的两个人开始往门口这边走来。樱井翔和相叶雅纪赶紧拉开了身边的一扇门，往里头挤了进去。

  门的背后是以前用来存放清洁工具的储物间，可能是现在空置了，空间仅仅挤得下两个人。两个人大气都不敢喘，听着外头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了，才敢探个头出来。

  “你把那个小孩藏哪了？”樱井翔问道。

  两个人看着满房间的狼藉，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相叶雅纪回答，“我跟他说找个熟悉的、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他比我熟悉这里……小心！”

  樱井翔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右闪躲并且抬起了手，一根比手臂还粗的木棍结实地打在了樱井翔的手上，疼得他当即“嘶”了一声倒在了地上。

  刚才来搜屋的两个人又折返了，他们甚至没有丝毫犹豫或者停顿，举起了手中的木棍就向樱井翔和相叶雅纪发起攻击。

  樱井翔立马调整了姿势，朝着向自己走来的其中一个歹徒就踹上了一脚，翻身起立趁着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一手抓过了旁边的木制靠椅用力地拍向了对方的脑袋。

  另一边，相叶雅纪灵活地闪躲过了朝自己挥来的木棍，猫起身从矮桌上滑了过去，顺手抄起了放在水果篮里的水果刀，把小刀横在了面前。歹徒看到相叶雅纪拿到了刀，恶狠狠地丢掉了手里的木棍，也拿出一把尖刀来。

  樱井翔这边刚解决掉一个，眼看着相叶雅纪手里的刀比对方的短上那么几寸，樱井翔立马就起身准备帮忙，但没等他出手，相叶雅纪非但没用到自己的刀，还躲开了对方往左侧的攻击，一把捏住了对方的手腕，往反方向使劲一扭，尖刀应声落了地。

  骨头清脆的声音伴随着对方的惨叫显得格外凄厉，樱井翔目瞪口呆地看完这一幕，相叶雅纪接着又抄起了地上的刀，抵在了对方的脖子上，问道：“谁派你们来的？”

  也料到对方不会说实话，相叶雅纪用木棍敲晕了那人，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平淡地说道：“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有人盯上了我们。”

  似乎是要应验他这句话，走廊上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迅速地顺走了两个歹徒身上的刀，正当他们打算拼一拼的时候，房间的衣柜突然从里往外打了开来，小男孩从里面钻了出来，催促他们道：“快过来！快点！”

  来不及思考人怎么躲在衣柜里，两个人一前一后地钻进了衣柜里，顺手带上了柜门。

  两个人坐在衣柜里，四条腿无处安放，只见小男孩在漆黑中往里头推了推，一条狭窄的通道在衣柜门后显露了出来。继目睹了相叶雅纪打架的一幕后，樱井翔再次不由得感叹，这世界只要活得久，什么事情都会发生的。

  两个人紧跟着小男孩从衣柜后通道离开，也不知道往前爬了多久，直到落在最后面的樱井翔看到前面那亮光的时候，他探头出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旅店后面那边荒草丛生的田野里了。

  “我在这边躲着的时候，看到好几个人冲进去，我觉得可能是来找你们的，所以一直在衣柜里躲着。”

  “这条通道是怎么回事？”樱井翔问出了他的疑惑。

  “是好久好久之前留下来的，我一直拿来当秘密基地一样玩。”

  相叶雅纪往四处看了看，蹲下来说：“你说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樱井翔接上他的话，说：“如果能找到他们关押小孩子的地方最好，退一步来说，找到真凶。”

  “联络本地警察应该不靠谱。”

  “那就找别的支援。”樱井翔掏出了手机，拨了个号码，“……喂松润，是我……什么鬼度假，我在逃命……你问井上找到我和相叶医生住的旅店，那个山村里发生了诱拐、诈骗和谋杀案……对，我现在跟相叶医生正在躲着，暂时还安全，你尽快帮我们找支援。”

  这边，相叶雅纪刚给二宫和也发了信息，樱井翔好奇地问道：“你找了谁？”

  相叶雅纪含糊其辞地说：“我的支援。”

  小男孩左看看右看看，一脸天真地问：“我们现在可以出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