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葉喫茶店

  “人必须要找到一个发泄愤怒的对象，才能让自己有一口气活下去。”樱井翔看完了报告，长叹了一口气，“如果佳央小姐是被谁杀害的，那个人只要受到了惩罚，井田心里就会好受一点。相反……佳央小姐是自杀身亡，他应该恨谁？”

  井上埼听了他们的话，忍不住说道：“但是导致佳央小姐自杀的原因，归根到底还是菊池他们的威胁恐吓吧，如果没有他们，佳央小姐还不至于了断自己的生命。”

  “……看了那段录像，我倒是觉得井田……”

  “够了。”樱井翔开口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这个案件已经结束了，就不要多作评价了。”

  “是——”

  松本润瞥了一眼工藤久美，后者耸了耸肩，低头继续敷面膜。

[0回]

  就在这时，一课的门被敲响了，众人抬起了头，听到警员说道：“神田佳央的父母已经到楼下了。”

  工藤久美连忙把自己的眼部面膜撕下来，她一向负责跟家属沟通，谁知樱井翔拍了拍她的肩，说：“你把那段录像的后半段删了，留下遗言部分就行。我去见家属。”

  “啊……是。”

  樱井翔的步伐有些沉重，不仅仅是因为一夜未合眼，还有因为这件案子的结果让人提不起劲来。

  神田佳央的父母坐在警局等候室的沙发上，两位老人家紧紧地靠在一起，男性一脸悲痛，女性则已经泣不成声了。看到樱井翔进来，他们的眼里又忍不住亮起了一点光芒，期待着听到什么好消息。

  樱井翔把神田佳央的遗物悉数还给了她的父母，父亲颤抖着接过了神田佳央沉甸甸的日记，看到了里面夹着的照片，照片上全是神田佳央过去拍的，有的是和男朋友，有的是和同事聚会，全都是笑容满满的模样。

  “佳央小姐……是因为罹患癌症，过于痛苦而选择轻生的。”樱井翔把神田佳央被菊池他们所威胁恐吓的事情隐瞒了下来，“很抱歉，请您节哀顺变。”

  工藤久美探了个头进来，她把DV拿过来，点开了神田佳央最后录的录像，递给了神田父母。

  “爸爸，妈妈，我是佳央。虽然很对不起你们，但是我决定……结束至今为止的人生。我离开家里这么久，还没有好好地回去看过你们，但是请你们放心，佳央至今为止的人生……过得很快乐，很满足。所以……我也可以心满意足地了断自己的生命……爸爸，妈妈，请你们不要太过伤心，来世……来世我还想做爸爸妈妈的女儿……我、……”

  画面一黑，视频戛然而止。

  “在这之后的录像因为电池耗尽而无法录下来，请您谅解。”工藤久美合上了DV，双手把它递给了神田父母，深深地鞠了个躬，安静地坐到了樱井翔的旁边。

  “佳央小姐的遗体已经办好了手续，您随时都可以带她回家。”

  神田父母互相搀扶着离开了，工藤久美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问樱井翔：“井田会被怎样？”

  “他不会被怎样的。”樱井翔觉得疲惫感一下子冲了上脑，“顶多只是拘留几天就会被放出来，还能赶得上葬礼。”

  “他把佳央小姐吊起来的时候，应该很绝望吧……”

  “不过佳央小姐这辈子都不知道了。”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工藤久美嚷道：“忙活了这么久，这次会有寿司吃吗——”

  “想得美。”樱井翔按了一下她的头，“赶紧回家休息吧，你看你的黑眼圈。”

  “我有黑眼圈不都是因为你强求加班吗？！”

  “要调组就趁早，隔壁组的内勤可轻松了。”樱井翔一边笑一边往警局大门的方向走，“我先回去了，明天见。”

  “我明天就递交申请！”

  “你第38次说这话了！”

  离开了警局，樱井翔先回家洗了个热水澡，补了一会儿眠。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他坐在床边发了会儿呆，觉得心里还是阴霾一片，难受得很。

  他习惯性地打开了Line，看到置顶的相叶雅纪，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委屈。樱井翔坐在床上，拿着手机抱着膝盖，思考了大概三四分钟，简单地套上便服，急匆匆地出门了。

  大学的课堂有的一直持续到五点，樱井翔沿路问了不少学生，最终找到了几乎坐满的相叶雅纪授课的课室。他从后门静悄悄地溜到了后排，随意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大学教室里一片亮堂，平时基本只往后排坐的学生全都坐在了前排。讲台上的相叶雅纪和平时在法医课的相叶雅纪不太一样，多了几分平易近人。樱井翔趴在桌子上，看着讲台上的人正讲解着自缢身亡的死亡特征，跟课堂的内容比起来，相叶雅纪明显更加赏心悦目。

  一个章节的内容讲完后，相叶雅纪停了下来，示意大家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提问。在樱井翔前面几排坐着的一个女孩子举起了手，问道：“教授，人为什么会自杀呢？”

  这个问题引得其他人笑了起来，相叶雅纪也微微笑了笑，看向了那个女生，随后立刻就注意到了后面趴着的樱井翔。相叶雅纪愣了愣，随后回过神来，说：“……人类是一种很强韧的生物，就算不吃不喝，也能熬上好久的时间，就算心脏停跳了，只要治疗及时就能‘起死回生’。”

  “不过，人类也是很脆弱的。”相叶雅纪走下了讲台，站在了教室的最前面，“人类会崩溃，会绝望。这个社会上有很多因素会导致一个人陷入绝望的境地里，当人绝望到极点的时候，他们会选择轻生。”

  “不过，教授，我们现在又不理解那些人的绝望，自杀什么的太扯了吧——”

  相叶雅纪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他说：“我不是你们的正式导师，也不是你们的父母，我没有资格去教育你们的人生观。但是，我想告诉大家的是，做人最不可或缺的是同理心，没有同理心的人……只不过是冷血动物罢了。”

  “教授，说了这么多，难道您就很了解自杀者的心态吗——”某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起哄说道，“难不成您试过吗——”

  相叶雅纪看了一眼发问者，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试过。好，下课。”

  课堂里一片哗然，相叶雅纪却好像没听到学生们的疑问似的，大步走出了课室。樱井翔急匆匆地跑出了课室，跟上了相叶雅纪的步伐。

  “相叶医生，相叶医生！”樱井翔气喘吁吁地走在相叶雅纪的身旁。

  “案子有什么进展吗？”相叶雅纪放慢了脚步，“你很少来大学找我。”

  “已经结案了。”樱井翔跟着他一路走向了办公室，“神田佳央是自杀身亡的，就在上午她的父母已经把她的遗体带回家了。”

  相叶雅纪停下了脚步，看向樱井翔，问：“自杀？”

  樱井翔点点头，说道：“我们搜查了井田的家，发现了神田佳央生前录的录像，还有她手写给井田的遗书。所有伪装成他杀的现象，其实都是井田自己一个人做成的，和菊池也没有关系。”

  “……所以这是一桩伪装成他杀的自杀案。”相叶雅纪推开了办公室的门，里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抱歉我的办公室很乱，你先坐。”

  相叶雅纪跨过一摞叠起来有到小腿那么高的书，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阴沉的这么多天的天空，现在却有了些阳光。

  “我、我把那段录像拷贝到手机上了。”樱井翔掏出了手机，相叶雅纪坐到了他对面的沙发上，“这是最确凿的证据。”

  相叶雅纪接过了手机，低头看向那个面容憔悴的女孩子。

  直到她讲完还想做父母的女儿之后，神田佳央突然痛苦得弯下了腰。相叶雅纪说道：“看来她当时病发了。”神田佳央挣扎着在桌子前摸索着什么，她抓起了一小袋白色粉末，低下头开始吸食，再抬头的时候，她的表情已经变得恍惚。

  “……像我这样的人，还是去死比较好吧……”

  樱井翔突然起身走到了窗边，推开了一直紧闭着的窗户，沉默地伫立在窗旁。

  神田佳央满脸泪水地，吞下了大半瓶安眠药，在这期间她一边大哭一边强迫自己张开嘴。相叶雅纪说道：“看来是致幻剂的作用让她大脑失去了判断，一边承受着病发和心理的折磨，一边是身体下意识地抗拒死亡。”

  神田佳央最终倒在了镜头看不见的地方，哭喊声最终也没了。

  可是录像还在继续，樱井翔走了过来，把视频的进度条往后拉了之后，镜头里出现了另外一个人——神田佳央的男朋友。

  他抱着神田佳央当时已经失去气息的身体声嘶力竭地喊着她的名字，就这样过了十几分钟，井田一边默念着“一定是他们把你逼上绝路”一边找来了绳子，在镜头面前完成了把神田佳央吊起来的动作，镜头前那僵直在半空中的双脚，看得让人绝望而心寒。

  视频全部播放完了，樱井翔拿回了手机，删除了这段视频。

  相叶雅纪抬头看向他，樱井翔紧锁着眉头，显得有些急躁。樱井翔问道：“相叶医生，你有看到过我的打火机吗？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相叶雅纪这才想起来他“没收”了樱井翔的打火机，但是他也没想过还给樱井翔。于是相叶雅纪回答：“没有。”

  “那好吧。”樱井翔放弃了抽烟的念头，重新坐回了沙发上，“抱歉，这段时间一直麻烦你。我是想着结案了，怎么也得来跟你说一声。”

  “职责所在。”相叶雅纪摸出了自己的手机，低头不知道在给谁发信息。

  “自杀的人……其实都在想什么呢？”樱井翔像是自言自语地开口说道，“不要说那些已经去世的人，就算是现在活着的人，我们都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就好像除非有案件发生，不然我们从来不知道某个角落里有多少黑暗和污垢。”

  相叶雅纪看着他沉思的侧脸几秒，移开了视线，回答道：“所以人类才会说出‘珍惜眼前人’的话，在有限时间内去认识、了解一个人，花上大半辈子时间去和另一个人度过余生。”

  “有时候那些想要轻生的人，只要你给他们一个微笑一个拥抱，或许就能给他们多一分勇气活下去。人类的心灵很脆弱，但是愈合得也很快。”相叶雅纪收起了手机，站起身去整理桌面上的文件。

  “那你说的是真的吗？你曾经试过自杀的事情，是真的吗？”

  樱井翔抬头看向了相叶雅纪，后者迎向了他的视线，微笑着回答：“当然是假的，只是为了吓唬学生而已。”

  柔和的光线覆在相叶雅纪的身上，樱井翔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

  “啊……我表弟突然有事要爽约了。”相叶雅纪拿着手机，看着上面的信息说道。

  “啊那位Nino？你和他有约了吗？如果是急事的话，我送你过去吧？”

  相叶雅纪摇了摇头，收拾好了自己的文件，说：“他约我去吃饭，结果公司临时有会议要开。”

  樱井翔愣了两三秒，猛地站起来，说：“那、那你不介意的话，我、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相叶雅纪也就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说：“好。”

  黄昏的光线打在人身上有种暖和的感觉，樱井翔压在胸口的阴郁一下子化了，化成他脚下初春萌芽的青草，在黄昏的照耀下闪着金光。

  “相叶医生平时喜欢吃什么？”

  “我不挑食。”相叶雅纪回答道，“我知道有一家挺好吃的关东煮，不如去那里吧。”

  相叶雅纪的手机在口袋里叮叮咚咚地响个不停，他也没有去在意。手机屏幕上不断闪出Line的通知栏，全是二宫和也给他发的信息。

  “……不用煮他饭了！”二宫和也有些暴躁地打电话回家，“他要和他的小朋友过生日去了！亏我还来大学接他，看到他跟着小朋友走了！”

  管家裕也在电话那头笑得十分慈祥，他说：“对于相叶医生来说那可是好事啊，少爷。”

  “好事是好事……”二宫和也叹了口气，“不过说什么‘他看上去挺难受的，我陪他一会儿，今天还是他生日’这样的话，就不能照顾一下被人爽约的我吗？！”

  樱井翔看着路边的关东煮摊档愣了愣，他没想到相叶雅纪会喜欢来路边摊，但是后者已经神情自若地坐在了摊档前了。

  路边摊其实就是在一个大型商场前面的广场上，其他的还有一些冰激凌车和快餐车。樱井翔看了四周一眼，在相叶雅纪的旁边坐了下来。

  “这里的萝卜好吃。”相叶雅纪突然说道。

  结束了令人感到沉重的案子之后，坐在路边的关东煮小摊上，吃着暖呼呼的关东煮，樱井翔觉得肩膀上的担子轻了一大半。他忍不住笑意，伸手接过了老板递给他的萝卜。

  这是他平凡又温暖的一天。

  “我去一下洗手间。”相叶雅纪突然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离开了路边摊，走向了不远处的大型商场。

  樱井翔咬着萝卜，好奇地问老板：“他经常来这里吗？”

  老板迟疑了一会儿，说道：“要说经常也不是吧，相叶医生总是一个人来，也没见过他带别人来呢。”

  过了好一会儿，相叶雅纪也没有回来，反而是一个拎着大袋子的女孩子走向了关东煮的摊档。

  “您好，我们店里正在举行促销活动，如果是本月生日的人可以获得优惠券两张，如果是正好今天生日的人可以获得我们店里的新作蛋糕一份哦！”

  樱井翔看向她挽着的大袋子，里面放了好几个蛋糕盒。他指了指自己，说：“我是今天生日的。”

  “哇那真是超级有缘分！”女孩子惊喜地说道，“能把您的证件让我看一看吗？只是为了核对日期，请您放心！”

  樱井翔把自己的驾驶证递给了女孩子，女孩子草草看了一眼就把驾驶证还给了他，然后从袋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蛋糕来，放在了路边摊的桌子上。

  “祝您生日快乐！”女孩子笑容灿烂地朝他鞠了个躬，脚步欢快地离开了。

  相叶雅纪走出了商场的大门，女孩子正往蛋糕店里赶。后者看到了相叶雅纪，露出了一个笑容，递给了他两张优惠券，说：“欢迎下次光临！”

  回到路边摊档，樱井翔把一份切好了的草莓蛋糕递给了他，说：“刚才有一家店在搞促销活动，说今天生日的人都有蛋糕送，我还给了老板一块。”

  “哎呀小哥你今天真是太幸运啦！”老板高兴地吃着蛋糕说，“这家店平时可没有这么好的活动哎！”

  “今天是你的生日？”相叶雅纪看着面前的蛋糕，“啊……生日快乐。”

  “谢谢。”樱井翔一边笑一边把整颗草莓塞进嘴里，跟老板感叹道，“果然这个季节还是要吃草莓啊——我今天真的超幸运啊——”

  相叶雅纪默不作声地吃了口蛋糕，把笑意融进了奶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