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葉喫茶店

（一）

  “在吃早餐的时候别看漫画。”

  相叶雅纪看了一眼对面用阅读架撑开JUMP，一边看漫画一边吃牛奶麦片的二宫和也，没好气地对他说道。

  “最近忙得都没时间看漫画——”二宫和也抱怨道。

  “这是正常的。”相叶雅纪回答他说道，“你爸把公司交给……”

  二宫和也塞了一口麦片，打断他的话，说：“你之前拜托我调查的事我已经办好了。那两名死者除了性别和年龄以外，没有任何共同特征，那朵红色的百合花跟以前发生案件时留下的百合花不一样。”

  “是不一样。”相叶雅纪不自觉地摸了摸后颈，“和我记忆中的不一样。。”

  “这次的百合花看上去完全展开来，之前的只是绽放了。”二宫和也把对比图递给了他，“肯定不是出自同一个人，那会是什么人模仿三十多年前的作案手法？”

  相叶雅纪低头看着百合花，摇了摇头，说：“那年的案件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内情了，我想除了我以外，已经没有人记清楚这个案子了。”

  略知一二的人还是有的，只是还想不想记住这个案子，记不记得起这个案子就另当别论了。相叶雅纪揉了揉眉心，说道：“对方在暗处，我们在明，再焦急都无济于事。”

  二宫和也耸了耸肩，说：“案件还没递到你们那里就代表上级觉得不严重。”

  “那是因为知道严重性的人已经不在了。”

[0回]

  三十多年前轰动一时的案子，随着核心人物的脱离，渐渐变成了一桩无人知晓的奇案——受害者多达二十人，因为法医判断失误造成主谋逍遥法外，最后沉寂于人海。当年负责的刑警有的因心病郁郁而终，有的离奇失踪，有的则死于非命，一时间谁都不敢再提起这桩连环杀人案。

  “起码你还在不是吗？”二宫和也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放心吧，在你够不到的地方我会帮你盯着的，不然爷爷会在梦里找我算账。”

  提起二宫和也的爷爷，相叶雅纪的眼神就暗了下来，二宫家于他有恩，但是他有时候实在愧对他们一家人。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相叶雅纪从回忆里把自己拎出来，低头看了看屏幕上的来电通知——樱井翔给他打电话了。

  “我去上班了。”相叶雅纪拿起手机，拎起椅子上的外套，风风火火地往外跑，“早上好，樱井さん。”

  “早上好，相叶医生。”相叶雅纪钻进了二宫和也给他安排的车里，司机体贴地关上了驾驶座和后排座位之间的挡板，电话里头，樱井翔说道，“我有打扰到你吗？”

  “没有，我正准备回去上班。”

  无论何时，樱井翔的声音都十分朝气蓬勃，隔着手机，相叶雅纪总觉得自己在跟一只兴致勃勃的小动物在对话。

  “那你到的时候方便来一课吗？我这里有份报告需要你来帮忙看一下，分部递了案件过来总部这里，分配到我这来了。”

  “好，待会儿见。”

  清晨的太阳驱散了薄雾，远处的小山峦被描上了一层金边，远远望去仿佛有一座神殿在天边闪闪发光。相叶雅纪歪着头看向朝阳，一时间忘了挂断电话，奇怪的是，樱井翔也没有挂断电话。

  樱井翔在办公室里，听着相叶雅纪那边汽车行驶过程中的杂音，恍惚觉得这个清晨过得十分惬意，就算他案头堆满了从分部递上来的案件报告，他也沉浸在此时此刻，不舍得挂断电话。

  大概又是那个表弟送他来上班吧？樱井翔心想，他从来没见过相叶雅纪开车，总是他那个看上去很有钱的表弟来接送，听起来他们好像住在一起，感情好得不行。

  “翔さん——全员到齐了，先把资料整理了吧？”松本润敲了敲门，走进来打断了樱井翔的思路，也把电话那头的相叶雅纪吓了一跳，两个人都慌慌张张地挂断了电话，留下自己有些快的心跳声在胸腔里回荡。

  “嗯，把东西都搬出去吧。”樱井翔抱起了其中一摞资料，让松本润抱上另外一摞，两个人走出了办公室。

  “你在里面这么久干嘛啊？”工藤久美把两块白板推到了最前面，抱过了他们放在桌面上的资料，“井上——过来帮忙！”

  樱井翔趴在桌子上，漫不经心地翻着其中的一本档案。

  “这估计会花挺长一段时间。”松本润看见那几大摞资料，觉得自己肯定没有好觉睡了，“然后呢？为什么总部要接收这个案件？”

  “很简单。”樱井翔回答道，“分部觉得蹊跷就移交过来了。等待会儿说明的时候你们就懂了。”

  一课的门被轻轻敲了敲，相叶雅纪出现在门口。

  “相叶医生？为什么你会来？”工藤久美惊喜地问道，但没看见樱井翔在她身后翻了个白眼。

  但相叶雅纪看到了，他在内心默默笑了笑，走到了他们的会议桌旁。

  “我早上收到的电话，不清楚你们到底有什么案件。”相叶雅纪坐在了樱井翔的旁边，“我来迟了？”

  “我们刚开始。”樱井翔说道，“我让相叶医生来的原因是这个案件和之前一个案件有相似的地方，而且他是我们的随行法医，让他来怎么了？”

  “好的，开始吧。”松本润把樱井翔后半句话当成耳边风，他真是受够了樱井翔和工藤久美之间小孩子一样的斗嘴了。

  “已经死亡的受害者，守川健一，45岁男性，有性侵前科，刚出狱不到半年。”井上埼说道，“同样已经去世的凶手，高井遥子，32岁女性，职业是超市收银员，八年前遭受侵犯，当时的犯人就是守川健一。”

  “就算判了八年的有期徒刑也不能弥补什么啊。”工藤久美翻着复印出来的档案说道，“倒不如说死有余辜。”

  “喂。”樱井翔皱了皱眉，开口提醒了一句。

  工藤久美在嘴巴边上做了一个拉链的动作，井上埼看了几眼他们，继续说道：“守川健一的尸体被藏匿在他自家的冰箱里，经过调查后锁定犯罪嫌疑人高井遥子，可是高井遥子已经在发现守川健一的三天前坠楼身亡。”

  “那有什么可以调查的。”松本润说道，“还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文件的相叶雅纪这时开口了：“现在遗体还在停尸房吗？”

  “在分部那边，待会儿我和你一起过去吧。”樱井翔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嗯，还有就是其他类似案件的……”

  “那个还在收集中，毕竟分部整理也需要时间。”樱井翔看了看手表，“走吧，现在过去也差不多了。松润，你给他们分配任务。”

  松本润看着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办公室，无语地挠了挠头，说：“……也没什么好分配任务的，你们俩去询问关于守川被杀的事情，他出狱后的动态和人脉，我去找一下分部负责这个案件的刑警。”

  “好——”工藤久美应和完，又八卦地凑过来，“为什么樱井さん知道相叶医生需要什么资料？”

  松本润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同样脸上写满求知欲的井上，说道：“五六年前的案件了吧，那时候工藤你还没从分部调上来。相叶医生刚从英国回来，做事作风跟日本相差挺大的，怎么说呢……有种我行我素的感觉吧。”

  “我知道！就像美剧里那些天才医生一样！”工藤久美兴奋地说道。

  “天不天才我不知道，不过那时候把翔さん气得够呛。”松本润回想起樱井翔被气得跳脚就觉得好笑，“那时候只是一个挺简单的毒杀事件，但是相叶医生坚持要求把半年内相似的毒杀案件的法医报告全部拿来看。”

  “那不是很大的工作量吗？”井上埼问道。

  松本润点了点头，说：“所以我们的组长就炸毛了，拖慢案件进展不是什么好事。总之那时候他们天天吵架，不过都是翔さん在吵，相叶医生就像屏蔽了他似的，一直在埋头看报告。”

  “然后呢然后呢？”

  “半年内的毒杀案件中有将近十宗案件是同一个人所为，如果不是相叶医生坚持要看报告，估计没有人知道。”

  “那樱井さん该心服口服了吧？”

  “他服个屁。”松本润好笑地说道，“他那时候说，他就算不当刑警了，去当巡警，甚至辞职，都不要跟相叶医生友好相处。”

  樱井翔打了个喷嚏，他吸了吸鼻子，心想自己难不成有花粉症。

  “你对花粉过敏吗？”坐在副驾驶的相叶雅纪说道，他一直在看法医报告，听到樱井翔打了个喷嚏才抬起头来。

  “不是吧，我之前没有花粉症症状的。”樱井翔抬头看了看路边两旁正含苞待放的樱花，“不过今年的樱花好像开得有点晚。”

  相叶雅纪也看了看车窗外的樱花，说道：“今年比去年冷了点。我也有花粉症。”

  “是吗？我好像不觉得你对花粉过敏。”

  “治好了。”

  “嗯？花粉症还能治好的？”

  “能。”相叶雅纪又低下头去看法医报告，“不过需要些时间。”

  “哦……”

  车里突然安静了下来，樱井翔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没发现相叶雅纪余光看了看他，又偏过头继续看放在腿上的法医报告。

  遗体存放在了光宫大医科那里，保卫处的人却因为他们没有预约而把他们拦在了大门之外。樱井翔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拿出手机拨给了分部负责人，让他赶紧联系光宫大。

  相叶雅纪一如既往地不出声，他站在光宫大的大学门外，抬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樱井翔一半的暴脾气就是被相叶雅纪这样磨没的，相叶雅纪总是对什么事都云淡风轻的样子，不急不躁，相反樱井翔刚进一课的时候，就像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就连一起从学校毕业的松本润都觉得他难搞。

  这样沉不住气的樱井翔居然在这几年里变得愈发沉稳了。

  “你知道在中国，汉字有繁体跟简体的区别吗？”相叶雅纪突然抬头指向光宫大门口上挂着的“光宫医科大学”几个汉字，问道。

  “啊，知道，但是怎么区分不知道。”樱井翔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上去，“相叶医生在中国待过吧？之前你对中国的天干地支也很熟悉。”

  相叶雅纪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中国有些大学会用繁体作为门面挂在大门口的地方，但是‘医科’繁体上跟中文的‘酱料’很相似，尤其是用书法形式表现出来的话。”说完，相叶雅纪拿出了随身带着的备忘录，写下了几个汉字。

  “所以偶尔一眼看过去的话，会看成光宫酱料大学。”

  樱井翔愣了愣，然后喷笑了出来，保卫处的人在值班室里看着两个大男人站在大门口，其中一个笑得捂着肚子。真是莫名其妙，值班人员翻了个白眼，随手接起了内线电话，几秒过后，值班人员匆匆忙忙地从值班室里跑了出来。

  那个笑得很夸张的男人还在笑，另一个男人倒是只微微笑着。“真是失礼了，两位可以进去了。”值班人员道了歉，给了他们访客用的证件，让他们顺利进去了。

  光宫大的草坪上，三两成群的大学生围坐在一起，没有人对他们这两个外来者感到惊讶，相反倒是相叶雅纪饶有兴趣地观察着或在闲聊或在读书的大学生们。

  “光宫大的学生和你的学生不一样吗？”樱井翔突然问道。

  “我通常上完课就走了，没怎么在学校其他地方待过。”

  樱井翔回想了一下，问：“可我有一次找你的时候不正好你在学校中央广场的草坪那里吗？”

  相叶雅纪副教授在职的帝应大学是一所私立医科大学，不仅师资优异，毕业生优秀，而且投资方众多，所以学校内的装潢设施都称得上国内首屈一指。樱井翔提到的中央广场，里面还有一个由法国设计师设计的喷水池。

  “那天只是刚好在那里路过待了一会儿，就被你抓到了。”

  相叶雅纪那天刚好在喷水池边上坐着，因为用不惯智能机，相叶雅纪只好停下来研究怎么给二宫和也回信息，刚好被樱井翔看到了他在这里，也不知道樱井翔怎么想的，就在喷水池旁边向他表了白，喷水池正中央的爱神雕塑沐浴着阳光，微垂着头，注视着他们。

  樱井翔好像也想起了这件事，耳尖渐渐变红了，直到进了光宫大的实验室才恢复正常。

  “这边的是坠楼身亡的女性遗体，另一边的是被利器所刺而身亡的男性遗体。”光宫大的负责人领着他们进了解剖实验室，“这边已经对遗体调查完毕了，请你们随意。”

  相叶雅纪也没听完负责人说的话，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放到面前的遗体上去，樱井翔看他也没有说话的心思，就转过头去跟负责人聊起了这件案子来。

  “女性是在一幢废弃大楼的顶楼跳楼身亡的吧？那个大楼有人常去吗？”樱井翔问道。

  “只有那些喜欢什么灵异冒险的青年才喜欢去。”负责人耸耸肩，说，“这次是一群小年轻报的案，说发现有人死在了废弃大楼的一楼。”

  樱井翔心里感叹现在的小年轻真大胆，嘴上又继续问：“当时的调查发现了什么？”

  负责人看了一眼不放过遗体每一处的相叶雅纪，说道：“当时已经判定是坠楼身亡，在废弃楼的顶层我们发现了断掉的栏杆，应该是死者在攀爬过程中栏杆断裂，顺势摔下去了。”

  “指甲缝里的是什么？”一直没出声的相叶雅纪突然问道。

  “啊……是大楼外墙的石灰，应该是摔下去时手抓过外墙。”

  相叶雅纪没有对他的回答做出回应，负责人忍住没出声，转回来继续和樱井翔聊道：“男性死者的腹部和背部被利器所伤，失血过多而亡，被冷藏过后对死亡时间不好判断，但推断是在女性死者坠楼前不久，他的死因没有任何疑点。”

  “过去你们这里有接收过这种案件吗？曾经的受害者杀害犯人而后自杀？”

  负责人抱着手臂思考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说真的大部分受害者在遭遇暴行之后，要么活下去，要么自杀，熬到犯人出狱后再去策划谋杀的，这得多大的怨恨。”

  指针指向了一点，相叶雅纪摘掉了口罩和手套，把工作服脱下来之后和樱井翔一前一后离开了实验室。

  访客证交还给保卫处以后，樱井翔转过头问相叶雅纪有没有什么觉得可疑的地方。相叶雅纪把手插在衣服口袋里，皱着眉说道：“男性遗体因为被冷藏过，死亡时间不好判断，女性遗体的死因也没有疑点，不过我还是有些在意她的指甲缝……那个废弃大楼，待会儿能去一趟吗？”

  樱井翔看了看时间，回答道：“可以，松润在这附近，找上他一起去吧。”

  “嗯，可以。”相叶雅纪话音刚落，就听到不知从哪儿传来的一声悠扬的“咕~”的声音，他愣了愣，说道，“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吧，把松本くん也叫到一起。”

  樱井翔的耳朵又不可控制地红了起来，他指了指往光宫大左边的方向，语速飞快地说：“那边有一家很好吃的拉面店，我带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