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葉喫茶店

（一）

  街口新开了家卖甜甜圈的店，每天都排上好长的队伍才买得到。樱井翔在路口观望了一会儿，觉得排队不太现实，于是拐了个弯把车驶向了警署停车场。

  “巧克力味的好吃——”樱井翔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到工藤久美的声音，“等等井上！谁说给你吃了！我排队排了好久才买到的！”

  樱井翔绕到了工藤久美的身后，趁她不注意偷了一个草莓味的甜甜圈，草莓酱上的糖珠嚼起来脆脆的。

  “还真好吃。”樱井翔三两下把甜甜圈塞进了嘴里。

  “喂！”工藤久美回过头时甜甜圈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只有樱井翔塞得像仓鼠一样的嘴巴。

  樱井翔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鼻子闻到了烘焙的香气，眼睛就看到了桌面上的方盒，盒子上的商标正好是街口那家甜甜圈店的。

  “咦？”樱井翔反手关上了门，好奇地打开了方盒，里面放着六个不同口味的甜甜圈，“谁给我的……”

[0回]

  看了一眼外面正吵闹的组员们，樱井翔低头看了看时间，拎起了方盒，手背在背后以一个奇怪的姿势离开了办公室。

  “你去哪里啊？”工藤久美看他奇奇怪怪的样子。

  “啊，领、领导找我。”樱井翔猫着腰溜出了一课，“有什么事电话联系。”

  方盒里的甜甜圈正散发着香味，电梯里的人忍不住看了看樱井翔，又默不作声地想着这个方盒又将送到哪个人的手里。

  电梯到达了三楼，法医课里自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冷清。樱井翔走出电梯，甜甜圈的香气冲散了这份冷清。他在法医课门口探头看了看，没发现相叶雅纪的身影，正想离开的时候，却被人从后面拍了拍肩膀。

  “你在这里干什么？”相叶雅纪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一只手端着咖啡，另一只手插着口袋，“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啊……”樱井翔捧起了方盒，“不知道是谁送了我一盒甜甜圈，是路口新开那家店的，我一个人吃不完。”

  相叶雅纪看了看那个方盒，笑了笑：“久美さん他们应该也喜欢吃啊。”

  “工藤自己也买了。”樱井翔摸了摸鼻子，“松润也还没回来，我就拿下来了。”

  “我闻到好香的味道——”大野智从他们身后探了个头过来，“甜甜圈吗？”

  樱井翔点了点头，说：“嗯，大野さん也一起吃吧？”

  “大ちゃん你洗手了吗？”相叶雅纪打掉了大野智伸过来的手。

  大野智小跑着去洗手了，相叶雅纪喝了口咖啡，把樱井翔带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今天不用出勤？”

  “……相叶医生你这么说，天天有命案也不好。”

  法医课里的其他人对樱井翔的到访也已经司空见惯了，相叶雅纪泡了杯红茶给他，又说道：“这个红茶最近日本好像断货了，幸好我有存货。”

  “很稀罕的红茶吗？”樱井翔也尝不出什么高级的味道，只是觉得相叶雅纪冲的红茶会比一般的要好喝得多。

  “稀罕倒不是稀罕，只是这个红茶是日本引进的第一个品种。”相叶雅纪拿了个白巧克力甜甜圈，“配上甜食刚刚好。”

  大野智洗完手回来了，凑过来拿走了一个抹茶味的甜甜圈，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你今天这么有空啊？”大野智嚼着甜甜圈含糊不清地说，“这家店不是要排很久队吗？”

  樱井翔也还没回答大野智的问题，手机就响了起来。相叶雅纪抬眼看了看大野智也没说什么，后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转身溜走了。

  “……好我现在回来。”樱井翔嘴边还沾着糖霜，神情却很严肃，“你去打电话给松润，让他自己赶去现场。”

  “啊？啊……可是松本前辈他的起床气……”

  “加油，克服这个你就成功了。”

  樱井翔挂了电话，把手上的甜甜圈塞进了嘴里。

  相叶雅纪盖好了甜甜圈的盖子，站起来理了理衣服也正准备走的时候，樱井翔停下来看向了他：“你要去哪？”

  “啊？我是随行法医啊……”相叶雅纪被他反问得一愣一愣的，“你不方便？那我跟法医车吧。”

  糖霜还黏在唇边，樱井翔下意识舔了舔嘴角，改口说道：“没事，那就一起吧。”

  相叶雅纪摘下了眼镜放进了上衣的口袋里，跟着樱井翔一同进了电梯。樱井翔偷偷地看了他一眼，相叶雅纪平日里看上去冷冰冰的，谁也不太关心，但是这样的人居然在之前舍身救过自己一命，听上去又觉得难以置信。

  “久美さん他们已经赶往现场了吗？”相叶雅纪坐上了樱井翔的车，却没看见其他人的身影。

  “嗯，他们已经去现场了。”樱井翔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从刚才开始，他的手机就一直响个不停，“你能帮我看看Line的信息吗？大概是工藤他们发过来的。”

  相叶雅纪接过了他的手机，小心翼翼地划开了屏保。“锁了。”

  “啊抱歉。”樱井翔伸过手用指纹解了锁。

  “还真方便……”相叶雅纪嘟囔了一句，划着手机找着Line的图标，“Line……”

  樱井翔看了看他有些不习惯地划着手机，说：“相叶医生有Line账号吗？之前你一直都在用翻盖机。”

  相叶雅纪终于找到了Line的图标，有些高兴地回答他：“没有，我对这些没什么需要。”

  “不过有了会方便不少。”樱井翔看他聚精会神地看着Line的信息，“我们组也有个Line群，方便随时沟通信息。啊待会儿我加你好友吧。”

  “嗯……男性死者，上吊状态，没有任何入室抢盗的迹象，具体的还要等到达现场观察。”相叶雅纪读着上面的消息，“你刚才说什么？”

  “待会儿我帮你下载Line。”樱井翔把车驶进了一个小区门口，停在了一栋公寓前。从外面看，还能看到四楼的走廊上来来往往不少警务人员。

  相叶雅纪下车走向了法医课的车，接过助理递过来的白大褂披上，小跑跑向公寓的楼梯。樱井翔一直看着他，直到相叶雅纪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后，他才闭上一会儿眼睛把自己的心思放回到眼前的案子上。

  “相叶医生！”工藤久美在四楼看到相叶雅纪，有些开心地朝他打了声招呼。

  “早上好，久美さん。”相叶雅纪微微笑了笑，转身拐进了被封锁线拦住了的公寓房间。

  樱井翔随后跟了上来，揪了揪工藤久美刚蓄了不久的小马尾：“专心工作。”

  公寓房间里到处都是警务人员在搜索的身影，相叶雅纪一眼就瞧见了还挂在梁上的死者，一名看上去很年轻的女性。相叶雅纪双手合十表示哀悼之后，走近了死者观察起了她的手。

  “所以这是自缢吗？”樱井翔也走了过来。

  “不像。”相叶雅纪回答说，“没有明显的挣扎痕迹，手部和脚部都没出现暗紫红色的尸斑……不太像自缢。”相叶雅纪退开了点，“把她轻轻地放下来吧。”

  悬在梁上的绳子被割掉了，死者被轻放在铺了白布的榻榻米上。相叶雅纪半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解开了绑在死者脖子上的绳结。

  “口吐白沫，面色苍白……看起来不像是自缢。”相叶雅纪看了看死者脖子上的绳痕，“除了她是被吊着以外没有任何看上去像自缢的特征。”相叶雅纪回头看了看正踩着椅子往房梁上看的樱井翔，“我需要把尸体带回去解剖。”

  樱井翔低下头看了看他：“行，一个小时后见。”

  相叶雅纪摘掉了手套，说：“一个小时有点难度，你赶时间吗？”

  “我的意思是……”樱井翔跳了下来，“一个小时后我去找你。”

  “这大清早的你们就在调情。”松本润刚到现场，“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早上好，松本くん。”相叶雅纪向他打了个招呼，“我先回去了，你们忙。”

  松本润揉着眼朝相叶雅纪挥了挥手，樱井翔把目光收了回来，说：“他很少称呼くん。”

  “……也许他只是不称呼你。”松本润伸了个懒腰，“有发现什么吗？”

  樱井翔指了指刚才他踩着椅子的位置，说：“相叶医生说不像自缢，我好奇看了看房梁。”松本润也踩着椅子上去看了看。“像是绳子摩擦过的痕迹。”他皱着眉头说。

  “对，就像是有个人为了把死者吊起来，用力把她拉上去时留下的。”

  松本润从椅子上下来，让警务人员把房梁上的痕迹拍下来，他环顾了四周，也就是一间干干净净没有什么多余东西的公寓。“没什么别的线索了吗？”

  “暂时没有。工藤和井上呢？”

  “啊，我上来的时候井上在楼下搜查，工藤去了监控室要视频。”

  话音刚落，一个警务人员从门外喊了樱井翔一声，说刚才的报案者情绪已经稳定了，可以进行问话。樱井翔和松本润对视了一眼，从公寓离开了。

  报案者是一名男性，自称是死者的男朋友。死者在无法联络上的两天后，他实在放心不下才来到死者的公寓里，发现了处于上吊状态下的死者。

  “为什么在死者失联后没有及时来找她？”樱井翔问道，“井田さん？”

  井田先是沉默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烟：“我能抽根烟吗？”

  “请便。”

  井田抽了会儿烟后，才说道：“我和她这段时间都是用手机联系，她总是会过好久才会回我的信息，所以当时我没在意。”

  “你们吵架了吗？”

  “吵架？”井田苦笑了一下，“是吵了一次，但是我是为她好。”

  “因为什么事而吵的？”

  “我不知道这事说出来会有什么后果，警察先生。”井田又抽了口烟，“我觉得佳央不是自杀的，肯定不是。”

  樱井翔和松本润的目光交汇了一瞬间，松本润开口说：“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井田看了他一眼，把烟熄掉，说：“佳央曾经沾过些不好的东西，后来戒掉了，也找到了份好工作……可是那群人把这个作为要挟她的把柄……一直，一直让她不得不服从于他们。”

  “他们？他们让佳央さん做什么？”

  “我不知道。”井田无力地摇摇头，“她从来不肯说，我劝她告发那群人，去找警察……她死活不肯，她说如果被警察知道她做过的事，她就完了。”

  井田临走时红着眼，说：“她肯定不是自杀的……她还说赚够了钱就回老家陪父母，求你们一定要找到凶手！”

  松本润心情复杂地看着井田离开，回头看见樱井翔皱着眉头在那里沉思，问他是不是觉得井田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樱井翔摇了摇头，说：“问题倒是没有，我们还有了可以追查的线索……就是总觉得哪儿不太对。”

  “哪儿？”

  “算了，先回去吧。”樱井翔看了看手机，已经超过一个小时了，他迟到了。

  法医课里还是安静得不行，樱井翔放轻了脚步，调整好自己的呼吸。他想起相叶雅纪刚就任他们的随行法医时，他每次来法医课都觉得这里的人“冷冰冰”的，那时候他还总是打发工藤久美来拿解剖报告。

  “你迟到了。”相叶雅纪头也不抬地低头验尸，樱井翔站在三米之外僵住了身体，“有什么新的线索吗？”

  “问话久了点。”樱井翔坐在了凳子上，两只手撑在凳子上，像个幼龄儿童一样坐着，“神田佳央，27岁，在一家便利店里打工，有一个男朋友。据她男朋友所说，她以前曾沾过毒，但是现在没有了。”

  “嗯，但不是以前，现在也有。”相叶雅纪让助手去拿刚才的检测报告，“体内除了安眠药以外，还有少量的类似于麻痹神经，致幻剂的药物……能让人痛觉迟钝。”

  樱井翔看着那份报告：“而井田居然不知道。”

  “很少量，但足以成瘾。”相叶雅纪开始缝合尸体，他的声音也变轻了，“另外，她男朋友知道她患了癌症吗？”

  “癌症？！”

  “刚刚在医院系统查的，神田佳央是一位晚期乳癌患者，还沾了些不好的东西，身体情况本来就不乐观，虽然安眠药的量对于普通人来说不足以致死，但是以她的身体情况来说，肯定承受不住的。”

  樱井翔看向了闭上了眼睛的神田佳央，这才发现原来这个27岁的女孩是多么瘦弱，不管她之前遭受过什么折磨，现在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井上找到了安眠药瓶子，我想应该是有人故意扔掉的。”樱井翔收回了视线，“安眠药会是强行喂下去给死者的吗？”

  “死者口腔里有被指甲刮过的痕迹。”樱井翔有些期待地抬起了眼，“但是是她自己弄的，可能是想把药抠出来。”

  樱井翔有些失落：“没有被人掐着下颌的痕迹吗？”

  相叶雅纪瞥了他一眼，将缝合针线递给了助手，让樱井翔更靠近一点。他指了指死者下颌上两个很浅的痕迹，说：“有，可是有些奇怪。”

  “奇怪？”

  “这是她自己掐的。”

  樱井翔古怪地看了一眼相叶雅纪，后者摇了摇头，说：“至于为什么是她自己掐的，就是你们的工作了。”

  相叶雅纪看他还一脸愁眉苦脸的样子，默默叹了口气。

  两个人刚离开了解剖室，樱井翔放在外面的手机就不停叮咚叮咚地响着。他拿起手机看了看，自然地对着正在脱下工作服的相叶雅纪说：“松润他们说监控里面出现了可疑人物。”

  “嗯，那你去吧。”相叶雅纪把工作服丢到了待消毒衣物的篮子里。

  “相叶医生你不去吗？”

  相叶雅纪看了看时间，说：“抱歉，我今天还有大学那边的代课，明天再到一课去。”

  樱井翔从来没见过相叶雅纪授课的样子，而且听说相叶雅纪的头衔已经是副教授了，他现在正心痒痒想去大学里看一看。

  “对了，你现在下载Line吧。”樱井翔突然说道，“这样我现在就能加你好友。”

  “我用不习惯。”

  “用着就会习惯了。”樱井翔摊开手掌，示意相叶雅纪把手机给他。

  相叶雅纪只好把手机放到樱井翔的手心里，转过头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相叶医生的手机真的什么都没有啊。”樱井翔感叹了一句。相叶雅纪的手机里除了自带软件以外什么都没有，干净得跟新机一样。“好了，安装好了。”樱井翔一边说一边把手机还给了相叶雅纪，“按这里，现在我们同时摇手机就能加好友了。”

  相叶雅纪新奇地跟着樱井翔随意甩了甩手机，发现自己的好友列表里冒出了一个樱井翔。

  “那到时候见，我先回去一课了。”樱井翔匆忙地收起了手机，快步离开了法医课。

  相叶雅纪无言地看向自己的手机，突然手机发出了“叮咚”一声并且震动了一下，他被吓了一跳，戳了戳和樱井翔的对话框，进入了聊天页面。

  樱井翔给他发了一个小狮子大吼请多指教的表情。

  “你要去大学那边了吗？”大野智冷不丁地在他背后问了一句。

  相叶雅纪捂住了手机，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嗯、嗯，现在过去。”

  “相叶ちゃん你的耳朵好红啊。”大野智看着相叶雅纪急忙地收拾着东西，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今天怎么这么奇怪。”他挠了挠头，给自己倒了杯咖啡，继续写报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