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葉喫茶店

（五）

  傍晚六点，东京都内。

  相叶雅纪急匆匆地赶到了警署时，一课里只剩下樱井翔，后者的桌面上放着一盒刚吃完的泡面，人靠着椅子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相叶雅纪的脚步猛地放轻了，他连呼吸都缓和了下来，轻手轻脚地走到了樱井翔的身边，拉开了他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身上散发着香皂的味道，相叶雅纪的发梢还有些湿，他特意回家里一趟洗了澡，把放在家里的手账本拿了出来。

  桌面上散落了案件的资料，相叶雅纪拿起了其中一份资料，上面写着讯问笔录。他愣了愣，低头轻声咳嗽了一下，旁边的樱井翔抖了抖，睁开眼睛便看到了相叶雅纪。

[1回]

  “啊、对不起……我吃完泡面有点犯困。”樱井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坐直了身体，“你刚来？”

  “嗯刚来一会儿。”相叶雅纪回答道，“我把捡到的手帐带过来了，你认识手帐主人吗？”

  樱井翔马上把手帐拿了过来，一边翻一边解释道：“手帐主人是心理诊所的护士，我们刚把治疗师放回去，讯问记录就在那里。”

  樱井翔揉了揉眉心，看到相叶雅纪正低头看着笔录，又跟他解释道：“佐佐木的确有不在场证明，她那天在案发时间通过固话跟朋友打过电话，电话记录我们也查到了。”

  “那这位治疗师就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了？”

  “所以我才让你把手帐带过来。”樱井翔翻开了手帐，“佐佐木提起这个护士的时候，说她的母亲是被人侵犯之后生下她，抛弃了她的。佐佐木当她是妹妹来看待，所以很多事情佐佐木是知道的，包括她对这一类人深恶痛绝。”

  樱井翔翻到了手帐的末尾，手指点了点上面列着的名单和时间，说：“佐佐木也被她表面骗了，表面上她对施暴者是深恶痛绝，但是实际上她的恨已经到达了不能容忍别人放下仇恨的程度。”

  “那就把他们全都抹杀。”相叶雅纪抬起了眼，看到樱井翔有些复杂的表情，继续说道，“这上面写的都是受害人的信息和施暴者的出狱时间吗？”

  樱井翔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反问他道：“之前守川的尸体是在冰箱里发现的吧？”

  相叶雅纪望着他点了点头。

  “那高井的坠楼的确存疑对吧？”

  “对，正常来说自杀跳楼在指甲缝里不会有天台上面的石灰。”

  樱井翔坐直了身体，面向了相叶雅纪，说：“相叶医生，我有个猜测，但我不知道对不对，你给我点意见。”

  相叶雅纪弯了弯嘴角，说了声好。

  “守川的尸体之所以在冰箱里面被发现，可能是因为凶手想要混淆守川和高井的死亡时间，按照你们给出来的报告，守川的死亡时间区间是比较长的，而高井是确定了死亡时间。有没有可能是高井其实先于守川死亡，随后凶手再杀害守川，把他塞进了冰箱？”

  樱井翔说完了，他有些紧张地看着相叶雅纪，好像怕后者会给他一个不及格似的。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相叶雅纪平静地问道。

  “知、知道啊。”

  相叶雅纪露出一个笑容，把讯问笔录放回了桌面上，说：“那你去做就是了，我的意见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人抓回来，一切自然就明白了。”

  “你的意见当然重要。”

  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又心照不宣地移开了视线。

  “我送你回去吧，麻烦你特意走一趟了。”樱井翔突然站起来说，“反正我要去找松润。”

  相叶雅纪也应声站了起来，说：“没什么，能帮上忙是最好的。”

  走到半路的时候，樱井翔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你那天晚上在那里干什么？”

  相叶雅纪也没想到他突然说起这个，明显愣了愣，才说道：“去找个朋友。”

  “这么晚？”

  “嗯，是有点晚，那天晚上你在监视？”

  樱井翔发动了车子，说：“对啊，所以看到你的时候还有点吃惊。”

  相叶雅纪不自觉地摸了摸后颈，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幸好我没被列作怀疑对象。”

  樱井翔听到后也笑了笑：“我就算怀疑谁也不会怀疑到你身上的，相叶医生，我相信你。”

  车厢里忽然又沉寂下来，樱井翔也没打开电台，车外的鸣笛声和引擎声，还有车内空调的运作声恰好掩盖了心跳的声音。

  “你不能这么盲目信任一个人。”

  “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樱井翔的语气突然变得更加轻了，“我以为你早就知道。”

  相叶雅纪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你为什么总是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那我该在什么地方浪费时间？”樱井翔有些好笑地反问道。

  “……你可以找别人，一个会接受你好感的人。”相叶雅纪耸了耸肩，说道，“不管对象是男人还是女人，组建一个家庭，享天伦之乐，这才是你应该去做的。”

  “你说话的语气真像我爸妈。”

  相叶雅纪有些无语，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总有一天，你会觉得我没什么好的，然后你会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人，你要想清楚，不要浪费时间。”

  红灯亮起，车子停了下来，樱井翔趴在方向盘上侧过头看向相叶雅纪，后者也看向了他。

  “你看我像没有想清楚的样子吗？”

  相叶雅纪无话可说，他移开视线转向车窗外，樱井翔看他不说话了，又说道：“那我再也不提了。”

  樱井翔把相叶雅纪送到了目的地，他轻松地朝相叶雅纪挥挥手，然后就驾车离开了。相叶雅纪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车消失在拐角处，才叹了口气。

  樱井翔从来不会把心意遮掩起来，他一直以来都是明明白白地把心捧到相叶雅纪的面前，相叶雅纪要也好，不要也罢，他都在把自己能给的全都给了相叶雅纪。

  真是个傻子，相叶雅纪心想。他见过很多这样的傻子，樱井翔不是第一个，所有的傻子最后都会输给时间的，而相叶雅纪别的不多，拥有的时间最多。等樱井翔哪天累了腻了，自然就会放弃。

  等到了那时，相叶雅纪就会退到樱井翔看不到的地方，看着他找到真正能相伴终生的人，看着他日复一日的生活，看着他慢慢变老，最后看着他真正地离开自己。

  屋内依旧是没有多余的家具，连沙发都没有，冷清得不像一个家，本来随手放在地上的书被整整齐齐地堆在角落里，一看就是二宫和也派人来打扫过。

  厨房的料理台上放了一封信，相叶雅纪好奇地拿了起来，信封上写着“相叶くん 亲启”，他发现字迹有些眼熟，却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的字。

  相叶雅纪把信拿了出来，惊讶地发现这封信还保留着以前的书写习惯，而当他看清楚写信人的第一句时，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拿着信的手在颤抖。

  「相叶くん，三十年不见，你还好吗？我是晴子。」

  渡边阳子，28岁，被亲生母亲抛弃在荒草堆里，在孤儿院长大，生性孤僻偏执。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厌恶一切和性相关的行为，无恋爱经历。

  渡边阳子买了一顶假长发来掩盖自己的短发，她不能回家，也不能回诊所，因为她知道自己能去的地方肯定已经被监视了。

  她啧了一声，明明之前从来没被人发现过，结果这次却因为自己疏忽暴露了。渡边阳子厌恶地皱起了鼻子，她想起之前和警察打交道的时候不得不装出一副温顺的样子，而现在还得东躲西藏。

  总有地方能让她躲过去的，渡边阳子掏出了手机，给佐佐木发了一条求救信息。

  佐佐木不出所料地很快回了信息，并且问她在哪里。

  渡边阳子勾起嘴角笑了笑，倚在一边的墙壁上回复佐佐木的信息。佐佐木和她截然不同，佐佐木总是开导那些被侵犯的女孩子要积极面对生活，错不在于她们，而犯人已经受到了惩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渡边阳子不这么认为，那些女孩子看上去太软弱了，而仅仅判了几年刑又算什么惩罚，为什么她们不能亲自给那些施暴者真正的惩罚。如果她的母亲能狠心一点，就应该把那个人杀了，然后把孩子流掉，这样渡边阳子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警笛声呼啸而过，渡边阳子抬头看了看经过的巡逻警车，压了压帽檐，闪身离开了小巷。

  樱井翔已经好几天没睡过安稳觉了，黑眼圈是越来越严重，有一次在办公室里打盹几分钟，平时浅眠的他竟然连谁给他披上衣服都不知道，直到惊醒了才发现。

  “还没找到？”他又想起了自己没了打火机，可是总是忙得没时间去买新的，只好叼着没着的烟过过瘾。

  “没有，监视佐佐木也没有发现她和渡边有联系。”松本润同样烦得要死。

  “什么玩意居然藏得这么深……”

  工藤久美脚步漂浮地走进了办公室，半死不活地坐下来，说：“我需要睡几分钟，监视了一晚上渡边的家了，连个鬼影都没见着。”

  井上埼随后也走了进来，看上去同样很疲惫，但至少没有半死不活的样子。他说：“诊所 也没有发现异样。”

   樱井翔懊恼地挠了挠头，趴在桌子上嚎了起来：“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突然一个想法从樱井翔的大脑中一闪而过，他猛地坐起来，语速飞快地说：“去查一下佐佐木的信用卡记录，说不定她瞒着我们另外和渡边有联系。”

  “行我马上查查。”松本润强打起精神来。

  井上埼壮着胆子问道：“怎、怎么了吗？”

  “樱井さん的意思是佐佐木有可能在帮渡边隐瞒行踪，渡边的信用卡没动过，电话记录也没有，很有可能都是佐佐木在帮她。”

  “那，那所以说佐佐木知道渡边在哪里？”

  “查到了。”松本润咬下笔帽飞速地写下一个地址，递给了樱井翔。

  “帝国酒店。”樱井翔把纸攥在手心里，站起身来拎起自己的外套，“都在逃亡之中了还这么会享受，走，抓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