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葉喫茶店

（五）

  夏天的天气多变，早上出门时还是太阳高挂，等到了将近中午时，天边的乌云卷边，看得人莫名慌了起来。

  针对“百合花”连环杀人案件，警视厅成立了专案小组，上至各个高层，下至交通课也要参与小组会议。搜查任务主要由一课负责，其余工作由各个课分担，全力支持一课任务。

  之前在食堂碰过面的小田原副总监正在前面讲话，樱井翔有些心不在焉地往笔记本上乱涂乱画，小田原的话从他左耳进，右耳出，撇去那些官腔话，大脑自动捕捉了些关键词句：“……也许在座还有些年轻人不知道，在三十多年前的东京，同样也出现过‘百合花’连环杀人案件……”

  此话一出，会议室里一片哗然，小田原抬起手示意全体安静，又继续说：“为了方便案件的侦查开展，这一次我们特意邀请了在三十多年前就与警视厅合作过的犯罪心理学家、侧写师来协助案件调查……”

  樱井翔听到这里，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找法医课的座位，一眼瞥到相叶雅纪一脸惊愕的表情。

[0回]

  看来又要碰见故人了，樱井翔想起了相叶雅纪昨晚在茶水间跟他说的话，如果真的如相叶雅纪所说的，凶手这一次不是为了所谓的“教义”和“永生”，只是复制小野闇的做法来掩盖自己真正目的的话，那侧写师会给出怎样的侧写？

  “……三名受害者目前除了都没有性经验，年龄介乎于18-20之间这两点以外，生活习惯、性格、人生轨迹都各有不同，基本上可以判断出凶手是按照以上两点来随机挑选受害者，但是可选范围过大，而且从三个案子的发生地点来看还没有明确规律，现在案件还是停滞当中。”

  樱井翔按了按遥控笔，幻灯片转向了下一页，他继续说道：“根据法医解剖报告，三名受害者分别死于毒杀、被利器刺入心脏、过量服药，死因不一，可见凶手没有固定手法，唯一的共通点是受害者的后颈上留有一朵百合花。”

  大野智在这个时候凑近了相叶雅纪，低声问他：“你和翔くん是不是在一起了？”

  相叶雅纪把笔记本翻了一页，故作镇定地说：“你又是从哪儿听到的消息？”

  “……要不然你怎么在笔记本上写他的名字？”大野智瞥了一眼刚刚被相叶雅纪“做贼心虚”翻过去一页的笔记本。

  相叶雅纪“啪”地盖上笔记本，说：“……是这么回事。”

  “其实是松本くん暗示我的。”大野智说完，又缩了回去。

  “……”相叶雅纪抬头看向正在前面说明案件的樱井翔，后者好像感觉到他的视线似的也看了过来，然后又赶紧移开了视线，讲的话中途还卡了壳。

  从会议室出来，相叶雅纪正准备回去大学，却被樱井翔一把拉住，问他接下来有没有空。

  “啊……下午学校监考，今天我都不在这里，有事吗？”

  “没什么，一课下午还继续开会，如果你有空也想你一起来。”

  “可是这次是大ちゃん解剖的啊？”  相叶雅纪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看见樱井翔欲言又止的表情，这才反应过来，“啊，可是今天晚上我答应了和也回去一趟……”

  樱井翔了解地点了点头，说：“那有什么事情再联系吧？”

  人来人往的走廊上，两个人悄悄地握了一下彼此的手后飞快地分开，各自往自己的方向去了。

  昭和62年，5月24日。

  “我想去玩！我不要待在这里！”

  二宫和也，4岁，正在因为不能出去玩而哭闹当中。

  二宫父母因为长期不在日本，虽然有过带着儿子一起到国外生活的想法，但是4岁的儿子却打死不肯一起跟着去，无奈之下父母只好将他交给了管家照顾。

  管家裕也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在地毯上打滚的小少爷，因为小少爷想去的地方是二宫父母千叮万嘱万般禁止的，可偏偏这位小少爷花尽心思都想去。

  “裕也——我一定不会跟爸爸妈妈讲的！你就让我去吧，我就偶尔去一次！”

  裕也无动于衷。

  “你不让我去我就跟爸爸妈妈说你带我去了！”

  “蛮不讲理”的小少爷兴致勃勃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喜滋滋地看着管家开着车载着自己离开了家。

  “叮咚——叮咚叮咚——”二宫和也伸手摁着门铃，嘴里跟着门铃声“叮咚叮咚”地喊着。

  过了一会儿，门终于打开了，一个清瘦憔悴的男子看见被“举高高”摁门铃的二宫和也愣了愣，问道：“怎么了？”

  裕也一脸不好意思地回答道：“抱歉打扰您了，可是小少爷一直都吵着要来您这里，连晚饭都不肯吃。”

  “相叶哥哥！”二宫和也悬空着，腿高兴得乱蹬起来，“我想吃汉堡肉！”

  “家里明明也做了汉堡肉……”

  相叶雅纪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抱过了兴奋的小孩子，打开门让裕也也一起进了门。

  “相叶医生还没吃晚饭吗？”裕也问道，“啊，警视厅的工作太忙了吗？”

  相叶雅纪让二宫和也坐在椅子上别乱动，回过头来一边在冰箱里面找食材一边说：“还好，最近不那么忙了。和也，除了汉堡肉以外还想吃什么？”

  “那个咕噜咕噜卷起来的金针菇！”

  “好好好——”

  裕也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相叶雅纪见了，好笑地问他带和也来这里是不是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不、不是这个原因……因为少爷一直以来都被禁止和您见……”

  “我理解他们的做法。”相叶雅纪给了他一个微笑示意他别担心，“所以我也接受他们的做法。”相叶雅纪看了一眼拿着漫画书的二宫和也，继续说道，“小孩子就应该天真烂漫一点。”

  说完，相叶雅纪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低头笑了笑。

  “今天我碰到一个跟和也差不多大的小男孩。”相叶雅纪说道，“他说他将来要当警察，什么也不怕，是不是很可爱？”

  “这么小的孩子已经有梦想了，真是了不起。”

  “这个世界哪怕多一束光，也是件好事。”

  二宫和也听到走廊上传来的说话声，不慌不忙地把手里的相册丢进旁边的抽屉里，“嘭”地关上抽屉，假装在对着电脑干活。

  相叶雅纪敲了门，推门走进来的时候发现二宫和也还在忙，于是自觉地坐到一旁的沙发上没出声，过了没一会儿，他兜里的手机好像震了两下，二宫和也就瞥见他在那里认真地回复信息。

  啧，肯定又是樱井。

  “你说要跟我谈一谈，可是你又假装在干活。”相叶雅纪收起了手机，坐到了他的电脑桌对面，伸手拿起了二宫和也放在桌面上的资料，“你真的去调查了翔ちゃん？”相叶雅纪不可思议地翻了几页，从幼儿园到大学，从家庭结构到交往过几个女朋友，平时的生活习惯和行为模式，全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三十多年，不，从我知道真相开始也就二十来年，我可从来没听说过你要和谁谈恋爱。”二宫和也从电脑桌面上移开视线，“我怎么知道樱井是个怎样的人，他又想干什么，万一他把你的秘密公之于世呢？”

  “和也，他不会这么做。”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被他迷昏了头？”二宫和也把那沓资料抢了回来，“说回正事，那个同样跟踪樱井的人，我让人跟了他一天，发现他中途进过警视厅一回。”

  相叶雅纪皱了皱眉，说：“有内鬼不奇怪，但是这样跟踪很容易被发觉。”

  “我不认为是警视厅的人，或者他是去找里面的某个人罢了。”二宫和也把偷拍回来的照片递给了相叶雅纪，“你见过这个人吗？”

  相叶雅纪看了好一会儿照片，才说道：“不认识，也没见过，但我可以问一问翔ちゃん。”

  二宫和也听到他这话，眯了眯眼睛，话里带刺地说：“哦所以他现在是你的好帮手了？还是说好搭档？你什么都跟他说？”

  “我并不是什么都跟他说。”相叶雅纪耐心地解释道，“和也，从你小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在跟你说明，我不想和你拐弯抹角地跟你聊天，你对着我的时候不需要这样。”

  二宫和也从小就是个直性子的小孩，从来都是有什么就说什么。但是自从十五六岁那年从自家书房里捣鼓出来一本老日记和一大摞陈旧资料出来以后，本来安稳又平淡的生活突然就乱套了。

  先是莫名其妙接受了自己从小喊到大的相叶哥哥其实是爷爷辈的事实，再是被父母严重警告不许掺和到任何事件里面，年少气盛的少年一股热血涌上脑，拨通了远洋电话，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了电话那头的相叶雅纪，并且抑制不住兴奋地告诉他自己一定会去报考警察。

  谁知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半晌，认真地告诉他，不需要也不允许他去做这件事。

  “……为什么同样是你见过的小孩子，他一个外人能帮你的忙，我却不被允许做这个做那个的？就因为他是别人家的孩子？”二宫和也靠在椅子上，“我一直想帮你。”

  “你有在帮我，你帮了我太多了。”相叶雅纪说道，“本来这些事情都不需要你来做的。”

  “我不是小孩子也不是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了！”二宫和也有些气愤地拍了下桌子站了起来，为了让自己的火气降下来一点，他开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我想帮你，可我不想当个小孩子，为什么樱井能帮忙，他明明对你来说也是个小孩子？！”

  相叶雅纪看着在那里绕圈圈的二宫和也，问他：“可你之前也一直在取笑他是个小朋友，怎么突然因为他发脾气了？”

  “可他是外人，而我是你的家人！”二宫和也大声地冲他喊道，可是喊完他自己又迟疑了，“……不是吗？”

  家人这个概念离相叶雅纪已经很远了，他甚至不愿意去想起自己家里人的样子，情愿他们当自己失踪了去世了，总好过以这个样子去见一面。听二宫和也这么说起来，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

  “我的童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和你一起过的，更别提十五岁过后我努力地想要学更多东西，我想要帮上你的忙。”二宫和也看他没有回答，自己继续说道，“你要说我孩子气也好，幼稚也好，甚至嫉妒也好……樱井是别人家的孩子，可我也想被你认可。”

  一直以来只有他自己是“别人家的孩子”，品学兼优，家境优越，人生一帆风顺，除了十五岁那时发现了自己家族和相叶雅纪之间的秘密，从此多了一份莫名的责任感以外，他还没有过这种强烈的需要被人肯定、认可的感觉。

  “……你说过我不需要跟着走我爷爷的路，可是……可是我想真的变成‘Nino’，我想我们真的是一家人。”二宫和也知道自己很像爷爷，不管是从照片上，还是从其他人的口中说起来那样，“……我想被你认可，像你认可樱井那样。”

  相叶雅纪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的思绪太多太凌乱，以至于他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来。

  半晌，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响了起来：“有一段时间……就你发现真相的那段时间里，我的确有过让你跟你爷爷走一样的路的想法，但是……就跟你说的那样，我不能看着我的家人身陷危险而不阻拦。”

  “我同样也不想翔ちゃん去犯险，但很显然我已经没办法在他的成长过程中阻拦他，而他作为一课的人，我没办法避开他去谈案件。其次，我并不是什么都跟他说，过去我和你爷爷到底做了什么，我的过去到底是怎样的，我都没有跟他提起过……你从小跟着我，你知道有些事情我是绝对不会提起的。”

  “但他总会知道的，不是吗？”二宫和也终于抬起头正眼看向他。

  “那他怎么做便是他的自由了。”相叶雅纪微微笑了笑，“你爷爷会为你感到骄傲的，我也会……谢谢你，Nino。”

  二宫和也听到这句话，扭过头有些别扭地说：“……不客气。”

  相叶雅纪看他的样子，笑着问道：“我听裕也说你晚饭都还没吃，想吃什么？”

  时间好像飞回到他才四五岁的时候，二宫和也看着用来藏相册的抽屉，依旧别扭地回答相叶雅纪：“……汉堡肉。”

  解决了二宫和也的问题，相叶雅纪有些轻松地走向厨房，裕也听到声音也走了过来，问他和二宫和也之间的问题是不是都解决了。

  “嗯……小孩子之间的争强好胜吧。”相叶雅纪一句概括道。

  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相叶雅纪拿出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立马就接了电话。

  “相叶医生？现在有时间吗？”

  “有，怎么了？”

  “平乡薰刚给我打了电话，说明天早上跟我们见一面，她家里人指明说需要你在场。”樱井翔有些迟疑地说道，“你没关系吗？”

  相叶雅纪也大概猜到了，他说道：“没关系，这种程度还能应付的，明天在哪儿见？”

  “你现在在二宫家吗？明天在警视厅等？”

  “嗯，没问题。”相叶雅纪把肉馅放进锅里，顿时发出了滋滋滋的声音。

  樱井翔听到这声音，问道：“你在做什么吃的？”

  “汉堡肉，待会儿还做些别的。”

  “啊……我也想吃，但是我现在还在办公室里。”

  “好好去食堂吃饭，回家洗个澡休息一下。”

  “知道了老妈——”樱井翔伸了个懒腰，“我也想吃住家饭啊——”

  相叶雅纪听着他撒娇又有些无可奈何。

  “我不碍着你了，明天早上见。”樱井翔好像充满电似的，“我还得去看几遍案件资料，明天聊。”

  “嗯，明天见。”

  一旁的裕也看着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心满意足的相叶雅纪，忍不住也笑着问他：“和樱井くん的事情也已经解决了呢。”

  相叶雅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想到了什么，继而神秘地说道：“裕也，过两天能麻烦你陪我走一趟吗？”

  “是，当然可以，少爷那边……”

  “暂时保密。”

  “好的，那请问是要到哪里呢？”

  相叶雅纪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茫然，他反问裕也：“家具装饰都是在哪里有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