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葉喫茶店

（一）

  东京是个混凝土丛林，高楼耸立把夏天的热气都罩在城市底部，只有偶尔从大商场里头吹出来的空调风才让路人感到一丝凉意。

  警视厅前没有比它更高的建筑物，以警视厅为中心，周围的绿化和矮型建筑围成了一个同心圆，尽是些小吃店和个人商铺，倒是很契合到警视厅上班时间颠倒的人群需求，只是缺乏了大型商场的免费空调，这边的马路行人也十分稀少。

  工藤久美坐在离警视厅最近的一间露天咖啡厅里，这里离局里近，有什么事情都能第一时间返回，再者物美价廉，是“同心圆”里最良心的一家店。

  现在还不到上班时间，工藤久美懒洋洋地咬着手里的三明治，看到一辆黑得发亮的高档轿车停在了对面警视厅的门口，接着相叶雅纪就从上面下来了。

  关于相叶雅纪的富家子弟传言倒是全局里的人都差不多知道了，但是亲眼所见倒是另一回事，工藤久美原本想扬起手打声招呼，却发现高档轿车开走之后，樱井翔就从旁边“闪现”了出来。

[2回]

  相叶雅纪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樱井翔，后者显得有些惊讶地接了过来，又笑得更加灿烂。

  手里的三明治包装明晃晃地写着“单身贵族专用粮”，工藤久美翻了个白眼，把手伸向了一旁放着的冰咖啡，一不留神玻璃杯哐当地砸在了手机上，流了一屏幕的咖啡和冰块。

  “啊——”工藤久美飞快地抽了两三张纸巾擦屏幕，“要死要死，我可不想这个时候换新手机！”她一边唠叨一边把手机壳拆下来，拼命地给自己的宝贝手机擦掉咖啡。

  等到她把咖啡全都抹掉，准备把手机壳装上去的时候，手指却在距离手机壳一厘米的地方停住了——一个扁平的纽扣型窃听器正黏在她的手机壳里，还能看到底下闪着微弱的红光。

  工藤久美下意识地看向刚才对面警视厅的方向，却发现相叶雅纪和樱井翔两个人早就不见了。凭着多年当警察的直觉，工藤久美放下钱，抓起手机和包就往警视厅里赶，但一路上她再也没多发一个字的手机信息。

  樱井翔载着相叶雅纪往平乡薰的家方向赶去，一路上两个人话不多，但总是围绕平乡薰的事情来说。

  相叶雅纪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上的珠子，突然开口说道：“你是不是没问过我关于这串红珠的事情？”

  “嗯？”樱井翔瞥了一眼他手上的红珠，“有好奇过，但是没问过。”

  “这是平乡须澄送给我的。”相叶雅纪平淡地说道，“那时候小野闇还没判决，她住院的时候我去看了她，她感谢我救了她一命。”

  “你救了她？”

  “不是什么大事，赶到现场的时候她受了重伤，我给她做了急救。”相叶雅纪说道，“我去看她的时候，她说等出院了，她要和家里人搬离日本，永远离开这个地方……可我没想到她最后却走不成。”

  樱井翔听出来相叶雅纪言语间的失落，他伸手拍了拍相叶雅纪以示安慰。

  “你觉得凶手知道信息库里面有平乡薰的资料吗？”相叶雅纪突然问他。

  “如果凶手不知道平乡薰的事情，那么平乡须澄的指骨就更低概率会被发现，或许只有你知道。”樱井翔回答道，“但是你要说凶手怎么知道平乡薰的事情……未成年人这一块的资料一向都是需要签保密协议的，除非直系家属不然不可能对外公开，或者说……”

  相叶雅纪接过了话：“或者说有人从未成年人课里面窃取了资料。”

  “我回去亲自查一查。”

  相叶雅纪嗯了一声，又重新放轻松自己的手脚，只是手指还不停地摩挲着手上的红珠。

  平乡薰在家里等着他们，看到相叶雅纪，她打量了好几眼，才把上次平乡须澄的照片给回他，平乡薰说：“我把照片给了家人看，我的外公……说他务必要见你们一面。”

  “外公？”

  “照片上的是我外公的姐姐，我父母离婚了，我跟了我妈，所以我跟母姓。”平乡薰不再多说什么，把他们带到小客厅里头。

  客厅的茶几上放着手提电脑，平乡薰操作了好一会儿，电脑里才传出了人声：“薰？能听得到吗？”

  “听得到，外公，他们已经来了。”

  说完，平乡薰就把手提电脑转向他们，一个白发苍苍，身形略微消瘦的男人出现在屏幕面前。男人看到相叶雅纪明显愣了愣，随后才说道：“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人……请问你是姓相叶吗？”

  相叶雅纪脸上出现一种恰当的茫然，他点了点头。然后，樱井翔接过了话茬，自我介绍道：“我是一课刑警，樱井，这位是我们法医课的同事，相叶。”

  男人似乎在打量相叶雅纪，又听到樱井翔说：“关于平乡须澄的事情，请问您这边有什么消息能提供给我们吗？”

  “我的姐姐……我们的父母在她去世之后，就马上决定离开日本，但我没有。”男人缓缓地说道，似乎回忆起那段往事都让他觉得沉重，“我等待判决，直到最后一刻，凶手被释放，我都拿好了刀准备在他走出去的那一瞬间把他捅死。”

  男人叹了口气，说：“但是我没做成，我被人拦下了。”

  “被人拦下了？”樱井翔重复地问了一句，又看到相叶雅纪桌底下攥紧的拳头，一下子明白了，“那之后你就离开日本了吗？”

  “我没有，我在日本待了一段时间才回去的，这段时间里，我都在找小野闇的踪迹。”

  听到这里，相叶雅纪这才开口：“可是当时候不应该还有别的警察在……”

  “的确有，但是谁又能发现我呢？”

  除了不甘心的警察以外，能对一个案子耿耿于怀的人，除了受害者家属以外还有谁呢？在警察专业的跟踪调查之下，谁又会去注意一个邋里邋遢，不修边幅的人呢？

  “警察的目标太大，他们没有跟到小野闇，可我知道他去哪了。”男人的眼里笼着当年的沉重，他抬眼看向摄像头，“他找了个女人，生下了和他有血缘的孩子。”

  “不可能。”相叶雅纪难以置信地看着男人。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男人轻笑了一下，“我不仅知道他有了孩子，我还知道他最后是被谁杀的。”

  樱井翔拉紧了相叶雅纪的手臂，正想让他平复心情的时候，从窗台外面射进来的一个亮光让他眨了眨眼，随即他反应神速地把相叶雅纪往后一扯，左手把茶几往上一掀，平乡薰和相叶雅纪只听到茶几玻璃碎裂的声音，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狙击手。”樱井翔言简意赅地总结道，“快走，去我车上。”

  说完，樱井翔推着相叶雅纪，后者反应过来，一把抓上了被吓傻的平乡薰夺门而出。

  “可、可是外公他……”

  “你自己的命重要还是电脑里的视频通话重要？！”樱井翔跑得比他俩要快，相叶雅纪带着平乡薰没办法抄捷径，只见樱井翔顺着旋转楼梯的扶手滑下了好几层，然后等和地面距离不到三米时纵身直接跳了下去。

  相叶雅纪的思绪乱得很，顾不上前面正在做危险动作的樱井翔，一把拉过平乡薰把她塞进车里，自己跟着也上了车。

  樱井翔一记油门踩下去，车就飚出了停车场，然而刚到达路口时，一辆同等大小的越野车就猛地撞上了他们，相叶雅纪一手护住尖叫的平乡薰，焦急地喊了一声樱井翔的名字。

  “护好你自己！”车被撞得完全反了方向，但是好在前面没有什么阻挡，樱井翔趁着越野车还没反应过来，立马踩油门继续往前飚去。

  越野车见状也紧跟着上来，相叶雅纪吩咐了一句趴着别动，随后从后座够到前面，语气焦急地说：“把车开到高速上去，配枪给我。”

  “什么？！”

  “配枪！”

  樱井翔堪堪避开一辆蓝色日产，就听到后面越野车因为急刹转向而制造出来的刺耳噪音。他说：“我现在在逆行！你要枪做什么？！”

  “他们车上没有刚才那个狙击手！”相叶雅纪紧抓着座椅，“按照他们追上来的速度，狙击手是plan A，越野车才是plan B！”

  樱井翔把腰间的配枪递给了他，看相叶雅纪已经缩回去了，他才继续加大油门，冲上了高速公路，顺手抓起了一直挂在车前的对讲机呼叫支援。

  这么大的动静，不用他呼叫支援，交通课的同事已经一人一辆警用摩托跟在后头了。只是除了警用摩托，还有一辆狂野越野车紧跟在后头，而且相比起樱井翔精神高度紧张地避开普通车辆，越野车毫不在乎地开始横冲直撞起来。

  “保持这个速度，不要急刹车。”

  相叶雅纪说完，降下了车窗，一手抓着车内的把手，半个身子探出了窗外，另一只手拿着枪，瞄准了后方的越野车。

  樱井翔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他的一举一动，差点没把自己吓出心脏病来，他一边注视着前方的路况，一边吼道：“你要是再把自己搞进医院里我就和你算账！”

  说是这么说，樱井翔还是开得相当稳的，不仅没有影响相叶雅纪丝毫，还按照车流给越野车定了个固定路线，好方便相叶雅纪瞄准。

  逼近上班高峰期，车流量已经开始多起来了，樱井翔看相叶雅纪迟迟没开枪，一咬牙，把车驶向了前往郊区的岔口。但是车流量减少，同时也意味着越野车很有可能躲开相叶雅纪的子弹。

  就在岔口分开之际，一声枪响之后，越野车左前轮胎被子弹射穿，越野车不可控地往公路中间的防撞栏冲了过去，撞到了混凝土后往前翻了两翻，车顶朝地彻底动不了了。

  樱井翔把车刹停，横在路中央，惊魂未定地看着越野车，立马转过头看向刚从外头爬进来的相叶雅纪。

  “我没事。”相叶雅纪把配枪还给他，“去看看人还活着没，小心点。”

  交通课的人已经跟上来了，樱井翔掏出警察手册朝他们示意了一下，几个人一拥而上把越野车里头受伤昏迷的司机拖了出来，又将冷却剂喷在越野车上，防止越野车起火爆炸。

  一课的车随即到了，松本润看了看越野车，又看了看被撞掉保险杠的SUV，说道：“怎么搞的？好端端地怎么被追杀了？”

  樱井翔气还没喘明白，摆摆手，说：“回去再说，工藤呢？”

  “在这！”工藤久美举起了手。

  樱井翔回过头看到相叶雅纪正带着平乡薰往这边走过来，指了指平乡薰，说：“这小女孩交给你负责，没有我命令谁都不能过问，务必保证她人身安全。”

  “是！”工藤久美接了命令，忙不迭地从相叶雅纪手里接过了受惊的平乡薰，又抬眼看了看松本润，后者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让她先返回警视厅。

  相叶雅纪看到越野车司机正在昏迷当中，知道问不出什么事情了，他走到樱井翔旁边，先是问了一句有没有事，然后才说起刚才的事情。

  “我们现在回去平乡家里看看。”樱井翔拍了拍相叶雅纪，回过头看见自己的车不成车样，叹了口气，“这能算进报销里头吗？”

  松本润拉开自己的车门，说：“上车吧，交通课的同事会帮你把车拖回去的。”

  “等等。”樱井翔跑回SUV，伸手够到一个饭盒，又跑了回来，“这个不能丢。”

  相叶雅纪看到他把饭盒抓在怀里，说道：“里面肯定都乱成一团了，别吃了。”

  “还能吃，别浪费。”

  “……两位，介意上了车再放闪吗？我墨镜在车里头。”

  松本润戴着墨镜开车，从后视镜里头看到吃得津津有味的樱井翔，问道：“所以……你们俩怎么去平乡家里都能遭到攻击呢？”

  “知道了些不得了的事情，差点被杀人灭口。”

  松本润的手紧握着方向盘，他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检查过一遍车上是否有窃听器的问题，但是工藤的窃听器是在手机上，谁能保证樱井翔和相叶雅纪的手机上没有窃听器？

  “你怎么了？”

  “没什么……很久之前工藤不是每人送了我们一个手机壳吗？我手机型号不对就没用，相叶医生，你习惯用手机壳吗？”

  樱井翔和相叶雅纪对视了一眼，先不说工藤久美有没有送手机壳，本来他们两个人就不喜用手机壳的，松本润突然聊起这个话题，必定是有他的原因。

  两个人把手机都递给松本润看了一眼，又仔细在随身衣物里翻找了一遍，基本确定没有窃听器之后，这才放松了下来。

  “谁发现的窃听器？”

  “工藤，今天早些时候发现的，就在她那个手机壳后面。”

  “会是谁放的窃听器？”相叶雅纪把樱井翔手上已经吃空的饭盒拿了回来盖好，“而且放在久美さん那里用意何在呢？”

  松本润摇了摇头，说：“说到核心机密，工藤也不知道多少。”

  “因为工藤最容易接近也没什么戒心。”樱井翔沉默了半会儿，说道，“换做是我，也不会一下子就把窃听器安装在最谨慎的人那里。除了工藤呢？你和井上的有没有？”

  “井上的笔记本套内里有一个，我的暂时没发现。”

  樱井翔了解地点点头，而后又陷入了沉思。另一边，相叶雅纪也因为平乡薰外公的话而变得有些急躁，当年他被明令禁止继续追查小野闇，可是私底下也没少调查，为什么偏偏漏掉了小野闇有孩子这件事？如果此话属实，那那个孩子估计现在也都三四十岁了，他会躲在哪里？又或者说，这些事情会是他或者她做的吗？

  樱井翔好像察觉到相叶雅纪的情绪，他握紧了相叶雅纪的手，示意他别为这件事过度忧心。

  平乡薰的家不出意外已经被人破门而入，里里外外都搜过了，刚才那台电脑不翼而飞，剩下的都是些没多大用处的东西，接下来也只好联系科搜研看有没有留下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松本润见两个人已经累得不想说话了，他问道：“相叶医生，我听说那个外国侧写师那边，好像指定要你出席下午的会议？”

  相叶雅纪有些不可思议地抬起头，说：“我没接到通知？”

  这时，他的手机叮咚响了一声，樱井翔瞥了一眼松本润，后者耸耸肩，说：“现在你接到了。”

  相叶雅纪不想出席会议，除了因为侧写师是三十多年前的同一人以外，还因为侧写师的助手梅菲，是他回日本前曾经共事过的同事。不过不幸中的万幸是，他和梅菲的共事也不过一两年，亚洲人通常不显老，蒙混一下也就过去了。

  “我可听说了，这位助手特意从国外打电话到警视厅里来找相叶医生。”

  下午会议时，一课依旧坐在前排，与之前的不同，法医课也被调到了前排就坐。

  樱井翔不以为然地翻开笔记本，问松本润：“既然是旧识，找他又有什么奇怪的？”

  “哦不奇怪。”松本润高兴地哼了一声，“可人家问及相叶医生的时候，说的是date。”

  “少说两句。”樱井翔嘴上这么说，眼睛却瞄向了相叶雅纪的方向，后者不知道在往笔记本上写着什么，没留意到他的目光。

  一个身材高大的金发白人大步流星地走进了会议室，相叶雅纪听到声响抬起了头，随后站了起来朝白人伸出了手。白人高兴地握住了他的手，顺势倾前身子拥抱了一下他，这才热情地跟相叶雅纪寒暄起来。

  “旧识，还是外国人，don't mind。”

  樱井翔朝松本润翻了个白眼，又看到一个精神抖擞的白发老人走了进来，相叶雅纪看到老人，神情忽然严肃起来，绕过会议桌走向了他。没想到老人看见相叶雅纪，愣了一会儿后也拥抱了一下他，拍了拍他的后背以示鼓励。

  “嗯，don't mind。”松本润拍了拍樱井翔的肩，坐端正准备开会了。

  “……”樱井翔把笔记本翻到空白页，理了理思绪，把注意力放回在眼前的会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