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葉喫茶店

（二）

  工藤久美窝在后座，一脸怀疑地看着坐在前头的两个人，她那双敷遍大小品牌眼霜的熊猫眼看出了点端倪，然后趁着红灯亮起的时候，猝不及防地问道：“哎怎么相叶医生你来开车？我开不也行吗？”

  “没事，刚好我有空。”相叶雅纪在驾驶座微微转了头，笑着回答道。

  “大学没课吗？”樱井翔接过话问他，“我以为你是下了课才过来。”

  “这不是临近暑假了吗？留了复习提纲给学生就不上课了。”

  “哎……真是个好老师。”樱井翔说道，“那你接下来不是也放暑假了吗？”

  绿灯亮了，相叶雅纪一边往前开一边回答道：“我还有研究生要带，才没有什么暑假。”

  樱井翔靠在椅背上，全然忘了后头还有一个“电灯泡”，他说：“真羡慕你的学生，连放假都能听你讲课。”

  工藤久美惊悚地看了看樱井翔，又看了看相叶雅纪，心里喊道“这么调情的话你怎么说得这么顺溜啊”，但是下一秒她又听到相叶雅纪对答如流地回道：“可是算下来，他们对着我的时间比你少。”

  话刚说出口，相叶雅纪自己也愣了愣，随即微微垂下了眼，忍不住弯起嘴角笑了。

[0回]

  樱井翔留意到他的笑容，心脏像是被阳光晒到融化了似的，被满载的爱意包裹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把手伸向相叶雅纪放在车杆上的手，却突然被后座一道目光刺得缩了回来。

  工藤久美前一分钟刚给松本润发了信息，“哭诉”自家队长“惨无人道”的秀恩爱行径，发毒誓说下次不会再和他俩一起出任务了。谁知松本润只是回了一句“我早知道他俩会成”，转过头就在Line上面跟樱井翔要求请客去了。

  到达目的地后，工藤久美逃也似的下了车，深呼吸几口新鲜空气。相叶雅纪看到她的样子，走过来关切地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后者连连摆手说自己没事。

  “平乡在三楼305。”樱井翔看了看手机上的地址，“走吧。”

  三个人来到了305房前，工藤久美抬手敲了敲门，提高音量问有没有人在家。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个20来岁左右的小女孩探了个头出来，看到门口还站着两个男人的时候有些紧张地问道有什么事。

  樱井翔把口袋里的警官证拿了出来，话还没说出口，小女孩就缩回了门后面想要关门，被樱井翔一手挡住了门，门框狠狠地夹了他的手，疼得樱井翔“嘶”了一声。

  女孩被吓了一跳，赶紧松开门，樱井翔甩了甩手，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相叶雅纪就开口了：“出于案件需要，我们需要您协助调查，虽然配不配合是您这边的个人意愿，但是起码不需要像耗子见了猫似的要逃跑，还弄伤别人吧？平乡薰さん。”

  说到底还是不到20岁的女孩子，平乡薰被他说得满脸通红，虽然说话的男人看上去也就30来岁，态度温温和和的，但是他说这话的时候，言辞之间都透出一种责怪的情绪。

  工藤久美见状赶忙打了个圆场，换上一副亲切的口吻对平乡薰说道：“我们是一课的，和未成年人课那边扯不上关系，但是我们这里有很紧急的事情需要你的帮忙，你看能不能给我们十分钟时间呢？”

  平乡薰半信半疑地杵在门口，似乎打定主意不让他们进屋。

  “你的家里是否有一位叫平乡须澄的家人？”工藤久美开门见山地问道，“是近亲关系吗？”

  “不知道，我从出生开始就在国外了，不知道家里有什么人。”平乡薰回答道。

  “或许看到这张照片你能想起来一点。”相叶雅纪从衣服内衬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本笔记本，樱井翔一眼就看出了是他在相叶雅纪家里发现的那一本，他顿时头皮都发麻了，想把笔记本抢过来丢出去。

  可是相叶雅纪没留意到樱井翔的反应，从笔记本里翻出了一张照片，递给了平乡薰。

  工藤久美伸长了脖子，看到照片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孩子，年龄大概20岁左右，眉眼之间有几份和平乡薰相像，但是整个人的气质更加柔和内敛。

  “如果您想不起来的话，我希望您能问一下您的家里人，因为您的答案对于我们来说很重要。”樱井翔回过神来，把注意力拉了回来，“如果有什么消息，希望您能联系我们，这是我的名片。”

  平乡薰接过了他的名片，犹豫地点了点头，确定他们没有问题想问自己之后，终于关上了门。

  在下楼梯的时候，工藤久美终于问出了刚才的疑问：“刚才那张照片是指骨的主人吗？为什么相叶医生会有照片？”

  “这事说来话长。”相叶雅纪搪塞了一句，随后就转过头看向了身后的樱井翔，“手还疼不疼？”

  樱井翔还沉浸在刚才那本笔记本的事情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看到相叶雅纪停下来等自己，还睁大了自己那双眼睛，不解地看向相叶雅纪。

  “……”

  “……刚才松本さん让我去跟进别的事情，那我先走了！”工藤久美火烧屁股似的逃离了现场，噔噔噔地跑下楼梯迅速消失在拐角处。

  相叶雅纪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发现自己越发为樱井翔操心了，恨不得他的衣食住行都由自己一手包办。可是樱井翔偏偏就是个我行我素的，就拿刚才用手挡门的事情来说，相叶雅纪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情绪压下去，樱井翔却跟个没事人似的，不免让相叶雅纪有些窝火。

  可是樱井翔天生一双好看的眼睛，任谁恼火都永远烧不到他那头。

  “……我问你呢，手还疼不疼？”相叶雅纪伸手把樱井翔拉过来，开始仔细地检查他的手，被门夹过的手掌有些泛红，能清晰地看到两道横着的痕迹在掌心和手背位置，“你能在行动之前先想一想后果吗？”

  “那你不也……”樱井翔刚想反驳，却看到相叶雅纪紧张的神情，没把下半句继续说完，“小事小事，当警察哪有不受伤的，回去敷一下就好了。”

  “……这个态度才是问题。”相叶雅纪的手指扫过樱井翔手上的红印，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手指往楼下走。

  “你觉得平乡会联系我吗？”樱井翔坐上车后问道。

  相叶雅纪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了一两秒后，才回答樱井翔：“会，而且很快。”

  “为什么？”

  “平乡须澄当时没有怀孕，平乡薰再算近亲也有限。”相叶雅纪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道，“她肯定会去问家里人关于须澄ちゃん的事情，那么她联络你就是迟早的事情。”

  樱井翔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手指敲着大腿，若有所思地说：“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从三泽实那个事件开始，我们就一直被幕后黑手耍得团团转……当初讯问从别墅那里抓回来的几个人嘴里都撬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他们只是最底层的享乐者罢了。”相叶雅纪用近乎平静的语气说道，“如果能完全复制小野闇势力的做法，那么从上到下他们有着不同的分层，最上层是小野闇本人，最底层就只是收受利益的享乐之徒。”

  “中间呢？”

  “不外乎是权力和铁腕，信仰和崇拜。”相叶雅纪流利地对答道，“真正信小野闇那一套用处女祭拜的教义的人，往往越活得人模狗样，要抓住他们没那么容易。”

  “那你当年是怎么查他们的？”

  相叶雅纪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说：“小野闇逃亡在外，全国通缉，有的人为了自保供述了名单，顺着名单能牵出整一条船上的人……其中不乏身边的故知。”

  樱井翔察觉到他的情绪有些微变化，没有了工藤久美这颗“大灯泡”，他毫不犹豫地伸手握住了相叶雅纪放在车杆上的手，却反过来被相叶雅纪轻轻地拍了拍手背，示意他别担心。

  “接下来你要回局里吗？”相叶雅纪问他。

  “啊回去一趟……”手机铃声不适时地响了起来，樱井翔看了看来电显示，皱了皱眉接了电话，“喂老妈，什么事……哈？！什么时候决定的我怎么不知道……啊好好好我今晚回来一趟…………怎么又扯到我头上来了……”不知道聊到了什么，樱井翔突然看了看相叶雅纪，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没有，真没有，我工作忙得要死了……行了我今晚肯定准时回家，您就放一百个心吧……嗯嗯，知道了——拜拜——”

  相叶雅纪好笑地看了看他挂了电话之后疲惫的神情，问他怎么了。

  “我不回局里了，我妹妹今晚带男朋……啊不对，带未婚夫回来，说要准备结婚了。”樱井翔撑着脸有些苦恼，“然后我妈肯定又唠叨我只顾着工作不找对象。”

  “妹妹结婚当然要回去一趟了，你家在哪，我送你过去吧？”

  “啊不用了不用了，我先回自己家一趟换身衣服，见妹夫总不好随便穿。”樱井翔在导航里叹了口气，说，“……不过明明还是个小女孩，一眨眼就要嫁人了。”

  明明自己也还是个小孩子，相叶雅纪听到他这么感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樱井翔的家里比上一次来稍微凌乱了点，樱井翔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让相叶雅纪别太介意先坐一坐，他换一身衣服挺快的。

  相叶雅纪看他进了房间，就从冰箱的冷藏柜里挖了几块冰，装在了保鲜袋里绑紧然后敲碎，做了两个冰镇袋之后，又在客厅里搜寻了一番，找到了一小抽屉的药，又在里面翻出了一支所剩无几的药膏。

  到底是受了多少伤，相叶雅纪握着那支药膏想着。

  “我换好了——走吧……相叶医生，你在干什么？”樱井翔披着外套走出来，看见客厅的茶几上堆了两个冰袋，相叶雅纪手上捏着那支所剩无几的药膏。

  “用冰敷一下，再涂下药膏。”相叶雅纪拍了拍沙发让他坐过来，“尽快散了淤血，别让你家里人担心。”

  樱井翔乖乖地坐在了相叶雅纪边上，把刚才被门夹到的手伸到了他面前。

  “不用弄得这么麻烦……”

  相叶雅纪没理会他的话，把毛巾垫在了自己的腿上，把樱井翔的手包了一层之后，把冰袋敷上去。

  “你的石膏什么时候能取下来？”相叶雅纪问他。

  “啊，医院那边有打电话来说让我过去，可是一直没有时间。”

  相叶雅纪有些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说：“改天我跟你过去医院一趟。”

  樱井翔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冰凉，指尖却是温热的。他抬眼看着正低头查看他手上伤势的相叶雅纪，心想原来相叶雅纪是一个这么感情外露的人，他怎么以前从来没发现，好像从晴子离开那一晚开始，相叶雅纪就在他面前变成了一个容易亲近又容易揣测的人。

  冰敷之后，相叶雅纪挪开了那两个冰袋，拧开药膏艰难地挤出了一坨。他轻轻地握着樱井翔的指尖，小心翼翼地给他的手背上药。

  “受了伤别想着随便涂点什么就应付了事，而且你很多药都快过期了。”相叶雅纪一边涂药一边嘱咐道，“有空我给你带些过来。”

  “都是些小伤，不碍事。”樱井翔看着相叶雅纪的指尖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地点了点，然后指腹打着圈把药膏抹开来，“……相叶医生，你处理伤口很在行啊。”

  “那不是很正常……”相叶雅纪脱口而出，又及时打住了话头。他抬头看到樱井翔隐晦的神情，瞬间明白樱井翔是在暗示自己的过激行为，“……对不起。”

  “我看到你还带着那个笔记本。”樱井翔说道，“不过……”

  “我现在不会出现任何过激行为。”相叶雅纪认真地说道，他翻过了樱井翔的手，开始往他的手心里涂药膏，“不管你信不信，我不会再去想着这件事了……我现在有了不让自己崩溃的心理防线。”

  指尖划过了手心，下一秒就被手心的主人猛地握住。

  相叶雅纪被樱井翔用力一拉，两个人顺势倒在了沙发上，相叶雅纪慌张地支起身，生怕自己压到了樱井翔还打着石膏的手。

  “你还打着石膏！压伤了怎么办？！”相叶雅纪坐不起来，因为樱井翔另外一只手正拉着他的手臂，“你刚刚才涂了药！”

  樱井翔抬眼看着他，一字一句认真地说：“相叶医生，我想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情都好，你先让我起来！”相叶雅纪手撑在樱井翔的脑袋边上，如果他熟知当下流行语，应该知道现在这种状态是壁咚的另外一个版本。

  “我没有那么值得让你拼了命地去救我。”樱井翔的第一句话让相叶雅纪安静了下来，他看着自家小朋友口出“狂言”，刚想反驳的时候又被打断了话，“……我希望你也能惜命，不要把流血受伤当做家常便饭，更希望你就算切苹果切到手指，也能告诉我一声。”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相叶雅纪无奈地说道，“我不会有事的。”

  “那你也可以不管我受没受伤，反正我总是命大……唔。”

  相叶雅纪用手一把捂住了樱井翔的嘴，警告了他：“不许胡说。”

  樱井翔的大眼睛先是眨了眨，然后一抹笑意出现在他的眼里，他拿开了相叶雅纪的手，笑着说：“那我们扯平了，以后不管大小伤我都会跟你汇报。”

  “大伤的话倒是去医院啊。”相叶雅纪没好气地说道，拍了拍他的头，“让我起来。”

  樱井翔没有接话，仰起脖子凑近了相叶雅纪的唇边，在他嘴角边上轻轻地吻了吻。

  相叶雅纪僵直了身体，不可思议地看着樱井翔。后者看他一脸震惊的样子，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眼前这位可是老人家，指不定有什么传统思想在脑海里头，万一在人家的认知里接吻是个严肃又正经的事情，那自己可不是犯大错了？

  “相、相叶医生，对不起……我一时没想到……对不起！”

  相叶雅纪少有地连耳朵都红了起来，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脸颊，有些呆滞地问樱井翔：“为什么道歉？”

  “……因为、因为我没有提前预告？”

  相叶雅纪听到他的回答，忍不住笑了起来，而樱井翔从来没有看过他笑得那么开心，一时竟然看傻了。

  “明明我上次见你还是个小孩子。”相叶雅纪的手指抚过樱井翔的眼睛，“眨眼间居然都过去三十年了。”

  “我现在不是小孩子了。”樱井翔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只觉得自己喉咙十分干涸，只好往里咽口水，“……都已经过了催婚年龄好几个年头了。”

  相叶雅纪微微俯身，吓得樱井翔屏住了呼吸，看着他凑过来时闭上了眼睛，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眼睑上，吻得樱井翔内心一颤。

  “在我心里你可以一直是个小朋友。”相叶雅纪温柔地说道。

  “我不是小朋友。”

  相叶雅纪没理会他的反驳，双手捧着樱井翔的脸，低头吻了他。唇舌交接之际，樱井翔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想抱一抱相叶雅纪的念头，可是碍于石膏只好作罢。

  他心想，我明天就去把这碍事的石膏给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