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葉喫茶店

（一）

  6月3日凌晨2:37分，一个人影从阴暗处闪现出来，手里拎着一小袋什么，那人信步闲庭地走到因为施工而封闭起来的工地前，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的街道之后，猫着腰掀开塑料布走进了工地。两分钟后，那个人从工地里出来，一会儿就没入了夜色之中。

  “穿得全身黑，看来是有备而来。”樱井翔看完监控后说，“有追踪到去向吗？”

  工藤久美摇了摇头，回答道：“这个人感觉很熟悉这一带的监控，所以追踪到一半就跟丢了。”

  “尽量成像得清晰些，让他们去找找有没有相似的人。”樱井翔吩咐道，转过头又对松本润招招手，“平乡薰还没找到是吗？”

  “没有，但是出入境也查过，她还没有返回英国，应该还在日本境内。”

  樱井翔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当时她没有留联系方式？”

  “哪有，小屁孩随便编了个号码就溜了，八成是不想让家里人知道。”松本润说，“不过分局已经去找当时和她一起进局里的几个小青年，希望能问出点什么来。”

[0回]

  “上头因为这件事也找我聊，二宫集团的地位就在那儿，而且政府也有出资，想我们尽快解决，好让他们开工。”樱井翔挠了挠头，说，“我觉得现在再过两三天看看情况就能从现场撤了。”

  松本润耸了耸肩，说：“那你就打一份报告上去让他们去决定呗。话说回来，你怎么穿着葬礼服还一身都是烤肉味？”

  樱井翔下意识闻了闻自己的衣服，果然散发着一股烤肉味。

  “上午去参加葬礼了吗？”工藤久美好奇地问道，“然后午饭去吃烤肉了？”

  “嗯……是有点味道。”

  “通常来说去葬礼后会去吃烤肉吗？”松本润皱着眉问道。

  樱井翔也无法理解相叶雅纪为什么突然说去吃烤肉，他只好耸耸肩，回答说想去就去了。幸好他的组员们也没深究下去，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去了。

  回到自己办公室，樱井翔把窗户打开，脱下外套挂起来对着风吹。看着被风吹起来的衣摆，樱井翔有些颓地瘫在椅子上，心不在焉地捏着绷带上露出来的线头。

  从相叶雅纪的反应来看，平乡薰和平乡须澄是脱不了干系的了，平乡须澄作为已知的最后一个被小野闇杀害的女性，现在她被砍下的五根手指重新出现在原先医院旧址的地方，嫌疑人的挑衅目的已经达到了，那嫌疑人会料到未成年人数据库里有平乡须澄的亲属的事情吗？

  就算嫌疑人原先不知道，分局走流程报上来，然后通报总部，基本上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更别说他们这里还有只内鬼在蹦跶。

  樱井翔烦躁地捏了捏鼻梁，闻到指尖上清新的柠檬香味。

  本来去相叶雅纪的家是想详细问问平乡须澄的事情的，结果被眼前的事情一闹，反而问不出口了。虽然樱井翔几次想在烤肉店里开口，但是却不知道怎么说，他心不在焉地不小心打翻了酱汁，店家提供的湿巾还是柠檬味的。

  “你在想什么？”相叶雅纪问他。

  “唔，没什么。”

  对于相叶雅纪来说，小野闇事件里每一个身亡的人，都会是他挥之不去的痛楚。樱井翔默默地把烤肉塞进嘴里，彻底地没有了追问的欲望。

  LINE的提示声把樱井翔惊了一下，他把桌边的手机拿过来，看到相叶雅纪给他发了一条信息：「平乡薰的事情怎么样了？」

  樱井翔抬眼看了看时间，应该是相叶雅纪已经下课了。

  「没有进展，监控拍到的人也是看不到脸的。」

  「她家里人联系不上吗？」

  「没呢，她留的电话号码是编的。」

  过了好一会儿，相叶雅纪才发了一个摸摸小狮子头的表情过来，把樱井翔震了一下。这个不是他一直在用的小狮子系列贴图吗？！相叶雅纪什么时候会用了？！

  没等他震惊完，相叶雅纪又紧随其后地发了信息过来：「在国内可能有她的朋友，试着找一找应该能找到的。」

  「嗯，现在也在朝这个方向努力。」

  樱井翔靠在椅子上，单手拿着手机划着底下的LINE贴图，正想着发什么过去，手机突然猛地往下一滑，掉在了他的肚子上。

  “好疼。”樱井翔拿起手机，摸了摸肚子。

  手机又响起了提示音，樱井翔拿起来一看，发现自己往相叶雅纪那里发了一个小狮子往前扑，周围冒了小心心的贴图。他一只手慌慌张张地想按撤回，但是手指告诉他他不想，于是按了删除。

  “啊！！”

  这只小狮子看上去……明目张胆地在撒娇。

  「我下课之后会回警局一趟，你晚饭怎么解决？」相叶雅纪若无其事地问他，可是樱井翔往上看，却看到了接着他刚刚手滑发出去的小狮子下面，相叶雅纪也给他发了一个表情——布朗熊被一堆心“埋没”了。

  「翔ちゃん？」大概是很久没看到樱井翔回信息，相叶雅纪又紧接着问道。

  樱井翔连忙坐直了身体，郑重其事地回复道：「还不确定，我要交份报告给上头，好让那块工地尽早恢复开工。」

  「那食堂见。」

  樱井翔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也回了个食堂见。

  相叶雅纪若有所思地滑着LINE贴图，最终选了一个长着松鼠尾巴和耳朵的小男孩贴图发了过去。

  上课铃又适时响了，相叶雅纪把手机放进了口袋里，拿上教科书往教室的方向走去。手机在宽大的口袋里震了震，屏幕亮了起来，通知栏里亮起了樱井翔发来的信息。

  「别再发贴图给我了相叶医生！」樱井翔忍住没把下半句也发出去，过分可爱了！

  临近傍晚，樱井翔终于把报告给敲完，他懒洋洋地拿起杯子准备起身倒杯水的时候，办公室门被人捶了两下，没等他回答，松本润就打开房间门走了进来。

  “怎么了？”

  “找到平乡薰了，不过那小孩不肯过来协助调查。”

  樱井翔淡定地喝了口水，说：“正常，我们过去找她。”

  “……那小孩知道分局的人是警察之后，态度十分不配合而且把人轰走了。”松本润无奈地说道，“我们过去也可能没多大用。”

  现在的小孩子真的越来越大脾气，换作是以前，他这种脾气得跟自己妈妈吵上三百回合不带重样的。樱井翔自然不愿意跟这种小孩纠缠，跟松本润说让未成年人课的去交涉，他们明天再过去看看情况。

  “我去食堂吃饭。”樱井翔放下杯子，“你回去吧。”

  松本润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说：“你不回去？”

  “我回去哪儿有饭吃，我在食堂吃点东西再回去。”

  樱井翔朝他摆摆手，揣上手机就溜达出一课了。

  食堂里头没多少人，樱井翔一眼就瞧见了坐在角落里头的相叶雅纪，后者穿着一件樱井翔从未见过的黑色衬衫，面前摆着一个定食套餐，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手里的解剖教科书。

  得亏他也是刑警出身，不然怎么吃得下饭。

  樱井翔随意点了个定食，端着盘子走向了相叶雅纪，离桌子还有三四米的距离时，相叶雅纪好像是感应到他来似的，抬起头看向他，微微地笑了笑。

  “我以为你还在写报告。”

  樱井翔摇了摇头，说：“再怎么着也得吃饭啊。你还没吃吗？会不会已经冷掉了。”

   “没事，我也没等多久。”

  话题又好像到了尽头，两个人默默地吃着饭，相叶雅纪抬眼看向对面的樱井翔，后者把嘴巴塞得满满的，明明只剩一只手了还十分努力地往嘴里塞吃的，塞满之后就把筷子放下，开始玩手机。

  现在的小孩子都什么毛病，吃饭的时候也在玩手机。虽然相叶雅纪想跟樱井翔聊点什么，可是他也不知道现在的小孩子都喜欢聊什么，左想右想，他们也就剩下案件可以聊了。

  “我回来的时候买了甜点。”相叶雅纪突然开口说道，“甜甜圈。”

  樱井翔终于抬起了头，碰到相叶雅纪的视线又不太好意思地挪开了视线。他总是惦记着相叶雅纪给他发了贴图的事情，一时半会儿他没办法将贴图和那个一直平和冷淡的相叶雅纪扯上关系。

  “樱井くん，原来你在这里啊。”一把显得较为老态的声音响了起来。

  樱井翔抬头看了一眼，反应神速地站了起来，顾不上嘴边的酱汁，礼貌地朝说话的人敬了个礼，说：“小田原さん。”

  小田原副总监虽然鬓边已经有了白发，但是依旧站得笔直，一看就是警察出身的干部。

  “你呈上来的报告我已经看到了。”小田原有些赞赏地拍了拍樱井翔的肩，“等明天高层开完会之后就决定撤不撤，这段时间都辛苦你了。”

  小田原低头看了看相叶雅纪，也对他说道：“也辛苦你了，相叶医生。”

  “啊，职责所在。”

  可能是相叶雅纪冷淡的语气让小田原觉得无趣，他又转回去跟樱井翔说道：“案子有新进展的话就报上来。”

  “是。”樱井翔应了一声，保持站立姿势直到小田原副总监离开了视线。

  相叶雅纪把甜甜圈放到了桌面上，打开了盖子。

  樱井翔迅速地凑上去拿了一个，咬了一口嚼了嚼，然后猛地反应过来，说：“啊，我们找到平乡薰了。”

  两个人终于找到了能聊的话题，樱井翔继续说道：“不过她很抗拒警察，今天分局的人去的时候被轰出来了，我打算明天带上工藤去试试。”

  相叶雅纪想了想，说：“明天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去吗？”

  “啊？可以是可以，但是为什么？”

  “我有办法让平乡薰配合。”相叶雅纪伸手用纸巾抿掉了樱井翔嘴边的糖霜，然后低头把纸巾对角折了起来，完全没看到樱井翔被他的动作吓到的样子，“须澄ちゃん和我有过交情。”

  樱井翔的脸有点烫，他三五下吃掉了手上的甜甜圈，问道：“相叶医生你怎么回去？”

  “啊，我开了车。”相叶雅纪抬头回答道。

  “欸？”

  相叶雅纪若无其事地说：“剩下的你拿回家去吃吧，我送你回家。”

  樱井翔拎着甜甜圈的盒子，听着里面的甜甜圈滑过盒子时有些沙沙沙的声音，心情有些飘飘然地好。他跟着相叶雅纪来到了停车场，看到了相叶雅纪开回警局的车——一台银灰色的玛莎拉蒂跑车。

  “你的？”

  “嗯。”相叶雅纪开了车锁，“不过是和也很久之前买给我的了。”

  樱井翔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相叶雅纪好像只是回来和他吃一顿饭，然后送他回家。于是他的心情从飘飘然，变成了一朵烟花，“嘭”地把他从跑车座位里炸了起来，撞到了车顶。

  “欸？”相叶雅纪看他突然跳起来，有些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

  “没、没什么。”樱井翔摸了摸头，“啊，我家附近能看到花火大会的烟花，好像就是今天。”

  相叶雅纪一边启动车子一边说道：“那我们去碰碰运气看看。”

  一到夏天，河堤边上就会开始各式各样的花火大会，一到晚上到处都是花火升空的声音，烟花的亮光照亮了一方都城。

  樱井翔领着相叶雅纪来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正正面对着河堤那边，两个人坐在跑车车头，中间还放着没吃完的那盒甜甜圈。

  一束花火窜上了半空，“嘭”地绽放开来。

  “上次的花火大会我都没看成。”相叶雅纪看着不断升空绽放的花火，有些感慨地说道。

  “嗯？”樱井翔嚼着甜甜圈，“上次？”

  相叶雅纪这才反应过来，距离上一次他没看成的花火大会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了，身边陪他一起看烟花的人也换了。当年烟花在河堤边上绽放的时候，他却埋头在解剖室里工作，就连烟花是什么颜色都无暇顾及。

  看着相叶雅纪突然陷入了沉默，樱井翔也明白过来相叶雅纪在说什么。他有些微妙地抬头看向烟花，嚼完了嘴里的甜甜圈，擦了擦手，说道：“找一天我们真的去花火大会走走吧？我好久没逛过祭典了。”

  “我觉得你没有那个时间。”相叶雅纪说道。

  “时间挤一挤总会有的。”樱井翔毫不在乎地说道，“我还挺想念祭典里买的章鱼烧的，虽然苹果糖也有……但是吃着有点腻了，小时候还有捞金鱼和飞镖玩，上了高中反而少去了。”

  相叶雅纪那时候的祭典没有现在这么节目丰富，而且由于工作原因他也没什么机会去逛祭典，就这么听着樱井翔随口提起祭典的事情，一时间觉得有些怀念。

  “……我小时候脾气就很倔，五六岁的时候跟我妈吵架，从涉谷自己一个人跑到六本木想让我妈着急，结果抬头看见我妈坐在公交车上……反而更生气了。”河堤那边的花火暂时歇息了，周遭一片安静，樱井翔继续说道，“小学之后就开始上好多兴趣班，画画书法还有钢琴，不过好像拿得出手的只有钢琴。”

  相叶雅纪专注地听着樱井翔说话，眼底里映着的灯光渐渐融化了。

  “然后平安无事地上了初高中，大学……交过几个女朋友，但是最后都分手了。”樱井翔说道，“刑警的工作还要随传随到，连约会的时间都没有……不过我不觉得我只喜欢女性，尤其在遇到相叶医生你之后。”

  “翔、……”

  “你不是说没有人知道你的过去吗？但是你也不知道我的过去不是吗？所以我讲给你听……只要我还记得的。”樱井翔突然转向了他，认真地说道，“……我喜欢你。”

  相叶雅纪连忙把脸转开了，他的脸少有地在发烫，幸亏在夜色下看不出来他的耳朵已经变红了。他安静了几秒，听到自己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也是。”

  烟花又重新开始燃放了，樱井翔一时没有接过相叶雅纪的话，而是沉默地看向了天空。

  “……不过我说过了，我和你的喜欢不一样，你在我眼里还是个小孩子。”相叶雅纪耐心地说道，“……虽然我不是纯粹地把你当小孩子，不过你有更好的选择。我对你好是因为我喜欢你……但这不代表我要和你是恋人关系。”

  他的喜欢里夹杂了太多别的，只是抽丝剥茧到了最后，就只剩下那片真心最为可贵。无所谓旁人把这段感情定义成什么关系，樱井翔于他始终是最为重要的人。

  那个笔挺地站在爱神雕塑前，比大学生还要青涩地向他表白的樱井翔，早就打动了相叶雅纪。他一直以来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樱井翔的那点小心思，以自己的方式对樱井翔好。

  他们可以是恋人，但远不止是恋人。

  相叶雅纪盖上了甜甜圈的盒子，把盒子往后推了推，坐在了樱井翔旁边，和他肩碰着肩。

  “因为人的生命有限，所以好多人在生命尽头都认为自己已经做了更好，更正确的选择。”樱井翔终于开口了，他垂下手握住了相叶雅纪的手，“我想了想，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再过四五十年我就差不多活到……”

  “不许胡说。”相叶雅纪居然厉了他一眼。

  “那我总该会走的。”樱井翔没有理会他的眼刀，继续说道，“这样想的话，相叶医生才是那个有更好选择的人，我已经做了那个‘更好，更正确’的选择了。”

  这小孩子怎么无论怎么说都没听进去一星半点，相叶雅纪有些懊恼，忍不住叹了口气。

  樱井翔听到他叹气居然笑了起来，换了换手的位置，和他十指紧扣起来，说：“别叹气啊老爷爷，烟花还在放呢，多扫兴。”

  相叶雅纪听到他这话，抬头看了看天空，一束亮光窜上了半空，“嘭”地在他眼里绽放了。

  世间一切有“保质期”的东西对他来说都稍纵即逝，他看着满天空绽放的烟花，握紧了樱井翔的手，忍不住为自己许了个愿，愿往后樱井翔的余生里，他都能陪樱井翔看每一场能看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