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葉喫茶店

  窗外的小鸟在枝头叽叽喳喳地，相叶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外面已经天亮了，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急忙套好衣服洗好脸，乒乒乓乓地准备出门。

  在玄关穿鞋子的时候，自家的父母探了个头出来，说：“真是的，这么大个人了还是毛毛躁躁的……早饭不吃了吗——”

  “不吃了——我出门啦——”

  相叶急匆匆地出门，一眼瞧见二宫站在了自家门口。

  “哟，您起得可真早啊。”二宫在他家门口张望着，看他冲出来哐哐哐地解开自行车的锁链，“我可等了十几分钟了！”

  相叶蹬着自行车，无奈地道了歉，然后说道：“我做了个好奇怪的梦，睡得太沉了。”

  “这春天都要过了，还做什么梦啊？”二宫跟他并排踩着自行车，取笑他说道。

  “真的！”相叶不服气地说道，空出一只手来不自觉地摸了摸肚子，“我梦见我这儿中枪了，周围都是人，吵得不行。”

[1回]

  二宫大笑起来，说：“我都还没做过这种梦呢，你一个法医担心这个干什么……喂——晴子——早啊——”

  穿着朴素长裙的女孩子听到他们的喊声转过身来，高兴地朝他们挥了挥手。

  “今天有些晚了呀，出什么事了吗？”

  二宫都没等相叶回答，自己就开口说道：“他做梦睡过头了，刚起来。”

  “做梦？”晴子好奇地问道。

  “还梦到自己中枪了。”

  “哎？！”

  “他的梦都很神奇对吧？”

  相叶伸手往二宫身上呼了一巴掌，转过头柔声地跟晴子说：“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上来吧。”

  “啊等我一下。”晴子提着裙子又跑进了家里，过一会儿跑出来，手里多了些什么，“刚起来肯定没有吃早餐吧，待会到了办公室再吃吧。”

  二宫伸长脖子看了看，感叹地说道：“我也想要爱心早餐——”

  “二宫くん家里的早餐更加丰富吧？”晴子笑着坐在相叶的自行车后座上，“走吧，相叶くん。”

  夏天的阳光透过树枝的缝隙泄下来，伴随着自行车叮铃的响声，和晴子时不时跟路边相识的熟人打招呼的声音，相叶微微眯起眼睛，享受着微风拂面的感觉。

  “感觉变得好热啊。”二宫感叹道，“果然是夏天来了。”

  “夏天一到尸体就很难保存了。”相叶没来由地说了一句，立马遭到二宫一个白眼，“……职业习惯……欸樱花的花瓣。”

  地上落了一地樱花，相叶抬头看了看，小山坡上的樱花树却早就已经落樱了，地上的樱花花瓣不知从哪儿来的，散了一地，风一吹就抱成团滚到了一边。

  相叶在警察大楼门前停了下来，跟着二宫把自行车往车棚里一塞，转过身跟晴子打了声招呼后，就往法医课办公的地方走去。

  法医所在的大楼离警察大楼大概也就几百米距离，但是主要功能部门都在警察大楼，反而这一路上人烟比较稀少。相叶揣着晴子给他捎过来的早餐，一边吃一边往大楼的方向走去。

  “相叶医生！”

  突然，好像有谁在远处喊了他一声，相叶回头看了看，什么人都没有。

  “……听错了吗……”

  不知道怎的，相叶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到了街角那个特别受欢迎的喫茶店里，桌面上放着一碗刨冰，晴子正坐在他的对面，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相叶くん？你刚刚走神了吗？”

  “啊、啊……抱歉，我在想工作上的事情。”

  “哎呀呀可让我好找——”没等两人继续对话，二宫就出现了，他一边嚷着一边拉了张椅子过来坐，“晴子，你今天终于不用被主任提溜去写报告了么？”

  晴子忍不住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她说：“可是还是要午休的呀，二宫くん才是，刑警这么有空了吗？”

  “我没有空的话，哪轮得上相叶有空陪你吃冰……哎哟，你怎么打人呢？”

  相叶收回自己的手，对自己的好朋友无奈地说道：“就你嘴贫，找我什么事？”

  “真没什么事。”二宫也叫了杯刨冰，“就问问你们今晚的花火大会还去不去，去的话咱们早点溜走去占个好位置。”

  “去呀去呀，相叶くん，一起去吧！”晴子的眼里顿时亮起了光。

  相叶看她期待的样子，点点头，微微笑着说：“嗯，当然去了。”

  三人围坐在桌子边上，一边看着街景一边吃着刨冰。二宫和晴子在闲聊着局里的事情，相叶则百无聊赖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发呆。

  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左右的女孩子蹦蹦跳跳地进入了他的视野，扎着马尾辫，手腕上还带着一串珠子。

  相叶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右手手腕，却发现空空如也，等到他再抬头的时候，那名女孩就已经站在他的跟前，朝他深深地鞠了个躬，说道：“谢谢你，相叶医生。”

  这怪异的现象没有引起旁边的二宫和晴子的反应，相叶有些疑惑地问：“为什么？我……我好像不认识你啊。”

  “真的是这样吗？”女孩反问道，“你真的想永远在这里吗？”

  “永远”这个词好像刺痛了一下相叶的脑袋，他差点跳了起来，模糊之中好像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而且今天应该是一个非比寻常的日子，他说不上为什么，但是总隐隐约约觉得今天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那个女孩不见了，街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相叶一下子看花了眼。

  一片樱花花瓣落到了他的刨冰上，相叶愣了愣，看向了花瓣飘来的地方，一个看不清脸的人躲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他，可是等相叶想再看真切一点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把他找出来。

  相叶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句话，这时，一声巨大的爆破声把他整个人吓得弹了起来，二宫咬着棉花糖奇怪地看向他，问：“放个烟花能把你吓成这样。”

  花火大会的堤岸上全是人，相叶抬头看着不断升空的烟花，耳边不时传来周围人的惊叹声和欢笑声。他出神地看着头顶上的烟花，听到晴子靠在他肩头上温柔地说道：“能和相叶くん一起看一场花火大会真的太好了。”

  一束红色的烟花“咻”地蹿上了半空，“嘭”地绽放出一朵红色的花。

  前面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子转过身来，尽管周围的声音十分吵闹，烟花的声音震耳欲聋，可是相叶就是听清楚了她说的话——

  “相叶医生，就这样永远生活下去，你真的愿意吗？”

  说完，那个女孩突然拔腿就跑，相叶猛地站起来跟着她跑出了河堤，在祭典的入口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那串珠子牢牢地被他抓在手心里，就在那一瞬间，周围的人群、祭典、烟花、虫鸣都消失了，相叶只听到自己狂跳的心跳声。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马尾辫女孩正视着他，举起了自己的左手，相叶看了一眼，发现女孩的左手上五根手指都不见了。

  “我是平乡须澄。”女孩自我介绍道，“是小野闇事件中最后一名受害者。”

  “谁？”相叶皱起了眉，“我根本不认……”

  “您不认识我不要紧。”平乡须澄说道，“……我是来向您道歉的。”

  相叶越听越是一头雾水，平乡须澄继续说道：“……在我死前，我许了个愿，我希望再也没有女孩子会受到像小野闇那样的杀人犯的伤害……我希望您能保护她们……我没想到，我的愿望实现了。”

  相叶愣愣地看着她，背后传来了二宫和晴子喊他名字的叫声。

  “我没有想到会让您变成这样……”平乡须澄有些哽咽地说道，“您无法老去也无法死亡……这真的不是我的本意！”

  相叶的瞳孔陡然收缩，他恍惚着，脸部的肌肉完全不受他控制，一副扯着嘴角却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变成‘怪物’是因为你？”相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听上去十分刺耳，伴随着眼泪落下而逐渐减弱，最后变成了哭泣的声音，“……你知道因为这个原因我失去多少东西吗？！你知道吗？！”他一把抓住了平乡须澄的双肩，通红的双眼不断涌出眼泪，“我的家人……我的朋友……还有我爱的人！我像个怪物一样活了三十多年！”

  原本他以为一切都是小野闇生前的诅咒，可是现在平乡须澄却告诉他，一切源于她那个执着的念想，命运跟他开了个大玩笑，他对小野闇的恨一下子没有了寄托，整个人就像抽去了主心骨一样，软软地瘫坐在地上，弯下腰痛哭起来。

  “所、所以我想把您失去的东西都还给您！”平乡须澄急得哭了出来，“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

  “相叶くん！”晴子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怎么了？”

  二宫关切地看着他，说：“要是不舒服的话就回去吧，也很晚了。”

  相叶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们走，他回头看了看平乡须澄刚才站的地方，地上只剩下一串珠子。他停下脚步，捡起那串珠子，不知怎的，珠子的颜色比刚才的更加深了，像是已经放了很久很久的样子。

  “……我失去的东西……”相叶念叨着这句话，跟在二宫和晴子的后面走着，突然，他停下了脚步，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座桥的前面，他抬起头，看向前面带路的两个人，“……我要死了，是吗？”

  二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干脆地在桥上坐了下来，说：“我就知道骗不过你的……你有选择的，但是……我们当然想和你在一起，你一个人孤零零地活了那么久。”

  “选择？”

  晴子说：“如果你跟我们过了桥，那么现实中的你就宣布死亡了……如果你执意不过桥，那你就能回去。”

  “可是你回去又有什么用呢？我们才是你真正的过去。”

  相叶习惯性地去摸那串红珠，他自言自语地说：“……可我觉得我好像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呢？他已经想不起来了，他只知道自己一定遗漏了什么。

  “你、你好……”一把幼稚的童声在脚边响起，相叶低头，只看到一顶圆圆的黄色帽子，看不清小孩的脸，“我……我迷路了，我是来警视厅参观的……”

  相叶自然地握紧了小孩的手，微微弯下腰问道：“那我带你去找老师吧？你叫什么名字？”

  “翔，樱井翔。”

  “翔ちゃん，来，我带你去找老师。”

  小男孩哦了一声，又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是警察吗？为什么像医生？”

  “我是法医，也算是半个警察半个医生吧。你呢？长大了想当警察吗？”

  “我爸爸也是警察，我也想当警察。”

  “为什么呢？不想当别的吗？”

  这时，小孩抬起头，圆溜溜的大眼睛清澈见底，小孩说道：“因为我要保护你！”

  话音落下，整个夜空好像正在往下坠落，把大地都砸得昏天暗地的，在一片黑暗里，相叶摸不着路，手里牵着的那个小孩也突然不见了。

  “我们都尊重你的选择。”二宫说道。

  相叶手心里的余热还在，他愣了愣，说：“我要找到他……我必须要找到他。”说完，他抬起头，对着还在等着他的两个人说了声对不起。

  “你不会后悔吗……我的意思是，你明明很想念过去。”

  “……我是很想念过去，我很想念你们。”相叶蹲在桥面上，说道，“偶尔我都会想起和你们待在一起的日子……我和你们连一次好好的告别都没有。”

  二宫殉职那一天，出发前他们还约好了要一起喝个小酒，晴子跟他分别的时候，只是留下了一封简短的信件，直到他在医院见到晴子的最后一面，都是匆忙的。他根本不想面对的生离死别都来得太快，眨眼间这世界上好像就剩他一个人了。

  他原本从未想过要告别的人，一个个都不在了。

  “我为你挡枪，是因为你是我的朋友……那顿饭就留着回去跟和也去吃吧，都差不多。”二宫平静地说道，“告别什么的就免了，你在我墓前面放些花就够了。”

  晴子用她温柔的声音说道：“相叶くん，对不起，我当年没有跟你一起走下去……现在能和你看一场花火大会真的太好了。”

  “……我现在已经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相叶擦干净眼泪，“再见了。”

  一道光撕开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似乎也把相叶的痛苦撕裂成了碎片。

  他朝“光”狂奔而去。